离开上海的旅程,远比沈望舒想象中更为漫长和曲折。
老陈驾驶的汽车在夜幕掩护下,驶出了上海这座巨大的孤岛,却没有走任何主干道,而是在江南水乡密如蛛网的乡间小路、甚至是一些几近荒废的田埂上颠簸前行。
为了避开日伪的层层关卡和巡逻队,他们昼伏夜出,有时甚至需要弃车步行,依靠地下交通站的同志接应,乘坐乌篷船在狭窄的河道中悄无声息地穿梭。
这一路,沈望舒看到了与上海那座浮华与绝望并存的孤岛截然不同的中国。
是满目疮痍的村庄,是被战火摧毁的断壁残垣,是面黄肌瘦却仍在土地上顽强挣扎的农民,也是那些在敌后艰难开辟、用生命和热血守护着星星之火的一片片“新土”。
几天后,他们终于抵达了苏北根据地控制区的外围。
前来接应的不再是城市里那些穿着长衫或西装的同志,而是穿着灰布军装、皮肤黝黑、眼神却异常明亮的年轻战士。
他们警惕而干练,确认了沈望舒的身份和接头暗号后,便带着他继续深入。
眼前的景象让沈望舒感到既陌生又莫名的熟悉。陌生的是这里的艰苦条件——简陋的营房,粗糙的饮食,匮乏的物资。
熟悉的是那种久违的、蓬勃向上的朝气,和他在黄埔军校、在抗战初期那股队伍里感受到的热血与纯粹,极其相似,却又似乎多了一种更为坚实的、扎根于泥土的力量。
沈望舒被安排在一个临时招待所,接受了严格但并非不友善的政治审查。
他如实讲述了自己的经历,从黄埔毕业到加入军统,从上海的行动到被内部倾轧,以及最终被“青鸟同志”挽救并指引至此的过程。
审查持续了数日,期间他不能随意走动,但他能感觉到,这里的纪律虽然严明,却并非军统内部那种充满猜忌和恐怖的氛围。
审查结束后,沈望舒被带去见了一位根据地的负责人,一位姓李的政委。
李政委年纪不大,约莫三十多岁,戴着眼镜,看起来更像一个教书先生,但眼神睿智而坚定。
“沈望舒同志,欢迎你来到苏北。”李政委和他握了握手,语气温和而有力,“你的情况,‘青鸟’同志已经通过密电向我们做了简要说明。你之前在敌后的英勇斗争,以及最终明辨是非,选择站在人民一边,我们都表示欢迎和肯定。”
听到“同志”这个称呼,沈望舒心中涌起一股暖流。
这个称呼,在上海时从顾知行口中说出,带着孤绝中的托付;而在这里,从一位根据地的负责人口中说出,则代表着一种组织层面的正式接纳。
“谢谢组织信任。”沈望舒挺直脊背,郑重回应。
“根据地条件艰苦,和上海没法比,希望你能尽快适应。”李政委笑了笑,“关于你的工作安排,组织上考虑到你丰富的敌后斗争经验,特别是城市行动和情报分析能力,初步考虑让你到新成立的敌工科工作,主要负责对沪宁杭地区日伪军的情报研判和针对性的策反、瓦解工作。当然,这还需要一段时间的熟悉和学习。”
敌工科?沈望舒心中一动。这确实是他能发挥所长的地方。但他更关心的,是上海,是那个依旧在龙潭虎穴中战斗的人。
“李政委,我能否……了解一些上海方面,特别是‘青鸟’同志的最新情况?”他忍不住问道。
李政委理解地点了点头,但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:“‘青鸟’同志目前安全。但是,上海的情报工作,有其特殊的复杂性和独立性。为了他的绝对安全,除了最必要的紧急情况,我们原则上不进行横向联系。他的工作,由更高层级的领导直接负责。你需要理解和遵守这条纪律。”
沈望舒心中一凛,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。他重重点头:“我明白!我一定严格遵守纪律!”
他知道,从现在起,他和顾知行将各自战斗在不同的战线。那条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的“舟”,已经从实体的安全屋,化为了精神上的同频共振。
接下来的日子,沈望舒开始了在根据地的新生活。
他换上了灰布军装,参加政治学习,了解根据地的政策、纪律和斗争方针。
一开始,他对于某些理论感到陌生甚至有些隔阂,但当他看到这些理论如何被这里的干部和战士们实践,如何用来发动群众、建立政权、打击敌人时,他开始逐渐理解其力量所在。
他也开始接触敌工科的具体工作。凭借其丰富的实战经验和对日伪内部运作的了解,他很快就对一些零散的情报碎片做出了精准的判断,提出了几条切实可行的针对日军基层士兵进行心理战和策反的建议,让敌工科的同志们刮目相看。
他不再是那个孤傲的军统王牌“黑鸦”,而是成为了集体中的一份子“沈望舒同志”。这种融入的过程并非没有困难和磨合,但沈望舒能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和目标感。他在这里,不仅仅是在破坏和战斗,更是在参与构建那个顾知行和他都向往的“新世界”的基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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