杭州城西,占地广阔的“钱潮精密铸造有限公司”厂区内,机器低沉的轰鸣日夜不息。高达二十余米的巨型熔炼炉吞吐着赤红的铁水,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粉尘和工业油脂混合的独特气味。这里是长三角地区重要的精密铸件供应商,年产值稳稳站在四五个亿的台阶上。它的主人,刘钱,此刻正百无聊赖地坐在他那间占据顶层半层楼、装修得金碧辉煌的董事长办公室里。
刘钱,四十五岁,身高一米七八,体重却达到了惊人的九十五公斤。岁月的流逝和毫无节制的酒肉生涯,在他身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。那张曾经或许还算周正的脸,如今被脂肪撑得圆润而油腻,鼻翼两侧的毛孔粗大。最显眼的,是他那隆起的、仿佛塞进了一个小型充气泳圈的啤酒肚。这肚子是如此突出,以至于当他试图在宽大的老板椅上坐直时,皮带扣总要艰难地勒进那柔软的腹肉里,呼吸都带着点沉闷的拉扯感。走路时,他不得不微微后仰来平衡重心,步伐显得迟缓而笨拙,身体随着脚步一晃一晃。
这艘价值数亿的公司,是他爹老刘总改开以后几十年打下的基业。刘钱,自小开始就跟着老爹在铸造行业摸爬滚打、吃尽苦头,这两年老爹年纪大了,退休去养老。刘钱看着老爹的悠闲时光也眼热,多年辛苦攒下的江山,早已步入正轨,管理层成熟,订单稳定。刘钱索性直接找猎头公司请了职业经理人打理,而他自己要做的就是出席一下重要客户的酒局,在文件上签下他那龙飞凤舞的名字,然后,便是大把大把空闲得发慌的时光。
钱多,事少,人闲。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生活,却让刘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空虚和无聊。高尔夫?太晒太累。游艇?玩几次也就腻了。收藏豪车?没意思。他寻思着,得找点“有文化”、“显品位”的爱好。
最终,他选中了两样:钓鱼,和看书。其实是一样——在钓鱼的时候看书。
这爱好,在刘钱看来,简直是天作之合。垂钓,显得他亲近自然,淡泊名利;看书,尤其是看史书,则彰显他胸有丘壑,腹有诗书。两者结合,那便是“儒雅钓翁”,格调瞬间拔高好几个档次。尤其在这“六朝古都”杭州,更添几分历史韵味。为此,他特意将家中巨大的客厅改造成书房,一面墙是顶天立地的博古架,上面摆满了据说是唐宋时期浙江地区出产的“古董”——真假难辨,但价格标签上的零一定越多越好。另一面墙则是同样规模的书架,塞满了精装书籍。企业管理、行业年鉴、铸造技术手册占据了一小部分,最显眼、占据整整两排的,是成套的《旧五代史》、《新五代史》、《资治通鉴》(唐纪、五代纪部分),以及厚重的《宋史》。其中《新五代史》和关于吴越国历史的书籍,书脊磨损最甚。
刘钱尤其痴迷五代史,特别是那个和他名字仅一字之差的吴越国开国君主——武肃王钱镠。每次翻开史书,看到钱镠那一卷,他那颗被酒精泡软、被脂肪包裹的心脏,就忍不住剧烈地跳动起来。他总觉得自己投错了胎,怎么就姓刘名钱呢?要是叫“钱刘”,那和钱镠不就只差一个字了?每每想到此,他便扼腕叹息。
他沉浸在自己编织的帝王梦里:若我是钱镠,手握强兵,坐拥两浙膏腴之地,什么“吃人魔王”秦宗权,什么阴鸷的淮南杨行密,还有那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朱三朱全忠,算个什么东西?老子一拳打爆秦宗权的狗头,一脚踹翻杨行密的巢穴,再一顿乱捶,让朱全忠那老贼跪地求饶!保境安民?那是钱镠格局小了!老子要做,就做那席卷天下的真龙天子!办公室的落地窗映着他臃肿的身影,窗外的现代都市天际线,在他眼中幻化成千年前烽火连天的古战场。
这天下午,公司例行的高层会议草草结束。刘钱觉得会议室里空调开得太足,闷得他昏昏欲睡。他挥挥手,示意散会,自己则抓起桌上的车钥匙。
“苏苏,走,陪我出去透透气。”他对坐在外间办公室的秘书说道。
苏苏应声而起,动作轻盈。她今天穿着一身剪裁极为贴身的米白色套裙,勾勒出纤细的腰肢和饱满的臀线。一头精心打理过的波浪长发披散在肩头,脸上妆容精致,尤其那双眼睛,又大又亮,睫毛卷翘,看人时仿佛带着一层水光,布灵布灵地闪,透着一股子未经世事的无辜和撩人的性感。她甜甜一笑:“好的,刘董,去哪儿?”
“老地方,湖边。”刘钱晃着肚子,率先走出办公室。
楼下,一辆线条流畅的保时捷911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。刘钱费力地把自己塞进低矮的驾驶座,苏苏则轻盈地坐进副驾。引擎发出一声低吼,跑车汇入车流,很快驶离了工业区,朝着城郊一处僻静的小野湖开去。
湖不大,水色有些浑浊,岸边杂草丛生。刘钱找了个看起来水草稍丰茂的岸边停下。初夏午后的阳光已经有些灼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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