校场那场短暂而不成功的兵器演练,如同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,激起的涟漪远比陆炎预想的要深,要广,要难以控制。在这个风声鹤唳、人人自危的时刻,任何一丝来自最高层的异样,都会被无数双惊恐不安的眼睛放大,被无数张因饥饿和恐惧而格外敏感的嘴巴加工,最终演变成足以动摇军心的骇人流言。
起初,只是极少数当时在场的士兵和低级军官私下里的窃窃私语。
“你们发现没?主公今天使矛的时候,左手好像有点抖?”
“收势那一下,是不是顿了一下?以往主公收枪,那可是说停就停,纹丝不动的。”
“举盾的时候也是,总觉得……没举到位?是盾太重了吗?”
“主公脸色好像也不太好,比前几天更白了……”
这些零碎的观察和猜测,在营房昏暗的角落里、在领取那点可怜口粮的队伍中、在修补城墙的间歇,如同霉菌的孢子,悄无声息地传播着。人们不敢大声议论,只是交换着眼神,压低声音说上两句,然后迅速移开话题,仿佛谈论这件事本身,就带着某种不祥的预兆。
然而,真正让流言获得“可信度”并开始加速发酵的,是陆炎身边人的异常反应。
首先是亲卫队长周泰。这个向来沉默如山、只知执行命令的铁汉,在陆炎校场归来后,明显变得更加紧绷和警惕。他几乎寸步不离地跟在陆炎身后,眼神锐利如鹰,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人,连平日里相熟的将领上前禀报,他都会下意识地微微侧身,挡在陆炎与来人之间。更明显的是,他对陆炎的饮食和用药(尽管陆炎极力掩饰自己用药)变得异常执着,甚至亲自检查每一道送入帅府的汤水,反复询问医官(陆炎以“旧疾微恙”为名,勉强召见过一次)关于主公的“风寒”何时能愈。周泰的反常,落在一些有心人眼中,便成了“主公身体确有严重问题”的佐证。
其次,是帅府内服侍的几名老仆和内侍。他们或许没有听到具体的议论,却能最直观地感受到气氛的变化。陆炎待在室内的时间明显变长,且严令任何人不得随意打扰。送进去的饭食常常原封不动地又端出来,只动了几口稀粥。偶尔有紧急文书需要送入,能听到内室传来压抑的咳嗽声,以及陆炎明显比往日更加沙哑、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虚弱的应答。最蹊跷的是,原本负责帅府日常杂务、偶尔也会帮忙处理些简单外伤的一名老军医,在前日被周泰“请”去问话后,便再也没回到原来的岗位,有人私下打听,只说是“另有任用”,但具体去向成谜。这种“消失”,在当前的敏感时期,无疑引发了更多阴暗的联想。
流言如同野火,一旦获得燃料,便再也无法遏制。它开始从士兵营房,向军官阶层,再向市井坊间扩散。传播的内容也越来越离谱,从最初的“左手发抖”、“脸色不好”,逐渐演变成:
“听说了吗?主公在落凤坡受了内伤,一直没好利索!”
“何止内伤!我营里兄弟的姑父的表侄在帅府当差,说主公吐了血!伤在肺腑!”
“难怪最近不见主公上城墙巡视了!以前可是每天都来的!”
“周将军看得那么紧,肯定是怕有人趁机对主公不利!”
“连医官都换了……怕是凶多吉少啊……”
恐慌,如同无形的瘟疫,随着这些真假难辨的消息,在寿春城内迅速蔓延。这种恐慌,与之前因缺粮、叛逃引发的恐慌不同,它直接指向了这支军队、这座孤城最后的精神支柱——陆炎本人。
在普通士兵和百姓心中,陆炎不仅仅是一个统帅,更是一个象征,一个不可战胜的神话。他起于微末,却凭借无双勇武和铁腕手段,硬生生在群雄环伺中打出了龙鳞城这片基业。逍遥津单骑破阵,西进之初的势如破竹,乃至前不久在落凤坡绝境中那短暂的、非人般的爆发……所有这些,都塑造了他“战无不胜”、“勇力绝伦”的强悍形象。在绝境之中,人们或许会抱怨,会恐惧,但只要看到那个挺拔如山、眼神锐利的身影还在,心中就仿佛还有一根主心骨,还能勉强维持着“守下去”的渺茫希望。
然而,一旦这根主心骨被怀疑出现了裂痕,甚至可能折断,那点仅存的希望便会瞬间崩塌。
“要是主公真的倒下了……咱们怎么办?”一个年轻的辅兵在寒风中搓着手,眼神茫然地问身旁的老兵。
老兵沉默地卷着一支劣质烟叶,手却在微微发抖,没有回答。
“曹军会不会马上就打进来?”粮仓外排队的人群中,有人低声嘟囔。
“听说江东那边也在调兵……咱们还能守几天?”
伤兵营里的呻吟似乎都带上了一层更深沉的绝望。连那些原本还在强撑着、等待赵云将军康复消息的军官们,脸上也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。庞统和鲁肃竭力维持着日常政务军务的运转,下达命令,调配物资,但他们也能清晰地感觉到,下面执行命令时的拖沓与敷衍比以前更甚,一种“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”的颓丧气息,正在侵蚀着整个体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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