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云探病后的第二天,陆炎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。
他传令全城:所有什长以上军官、所有吏员、所有工匠坊主、医营主事、乃至那些在架田劳作的老农代表——凡是管着事、领着人的人,午后全部到主城门前的广场集合。
有要事宣布。
命令一出,全城震动。
围城这一个月来,从未有过如此大规模的集结。即便是最危急的时刻,也只是将领谋士会议,至多扩大到校尉一级。
而现在,主公要见的,是最基层的管理者。
是那些真正做事的人。
午后,广场上黑压压站满了人。
大约有千余人。军官们按建制站着,吏员们按衙署聚拢,工匠、医者、农人则各自成团。彼此之间,还保留着些许隔阂——这是三年来的积习,文武之间,官民之间,总有一道看不见的墙。
陆炎登上临时搭起的高台时,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。
他们看见的主公,和一个月前判若两人。
不是外貌变了,是气质变了。
那个曾经锋芒毕露、眼神凌厉如刀的陆炎,此刻站在台上,目光平静而深沉。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袍,没有佩剑,没有盔甲,就像个普通的文人。
但他的出现,本身就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。
“今天叫大家来,”陆炎开口,声音不高,但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,“是要说三件事。”
“第一件事,是认错。”
台下起了细微的骚动。
“我错了。”陆炎说得直接,“错在三年来,刚愎自用,听不进谏言。错在以为武力可以解决一切,技术可以碾压一切。错在把战争当成目的,把人当成工具。”
他的目光扫过台下:“庞统先生。”
站在文官首列的庞统一怔,下意识挺直了身子。
“三年前,你献‘缓进之策’,劝我先固江淮,再图天下。我骂你保守,骂你怯懦,说乱世当用重典,慢一步则失先机。”
庞统的嘴唇动了动,没说话。
“现在我知道,你是对的。”陆炎说,“若当时听你的,先安民,再兴兵,我们不会陷入今日四面楚歌的境地。这错,我认。”
他深深一揖。
台下死一般寂静。
所有人都傻了。
主公……当众向臣子鞠躬认错?
这在他们有限的认知里,是从未有过的。君主永远不会错,错了也是臣子的错——这才是天经地义。
可陆炎做了。
不仅做了,还做得无比自然,无比坦然。
庞统站在那里,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。他想说“主公不必如此”,想说“臣惶恐”,想说很多官面上的话。
但看着陆炎真诚的眼睛,他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。
只觉得眼眶发热。
三年了。
三年来那些被驳回的谏言,那些被忽视的警告,那些深夜独坐时的叹息和无奈——在这一刻,全都值了。
不是因为主公认错了。
是因为主公终于明白了。
“鲁肃先生。”陆炎转向另一边。
鲁肃连忙躬身:“臣在。”
“你劝我重内政,轻征伐。劝我修水利,劝我兴文教,劝我抚流民。我都当耳旁风。我说,乱世当以兵为先,其他都是细枝末节。”
陆炎顿了顿:“现在我知道,内政才是根本。没有安稳的后方,前线打得再漂亮,也是无根之木。这错,我也认。”
又是一揖。
鲁肃的眼圈瞬间红了。
他想起了太多。
想起那些被焚毁的村庄——因为主公说“坚壁清野,不让一粒粮资敌”。
想起那些被强征的工匠——因为主公说“军工为先,民用可缓”。
想起那些荒废的学堂——因为主公说“乱世读书无用,能提刀杀人方是真本事”。
他曾无数次据理力争,无数次彻夜长谈,无数次看着自己的心血付诸东流。
而现在,主公说:我错了。
简简单单三个字,却重如千钧。
“不止对两位先生。”陆炎直起身,看向台下所有人,“对所有曾劝过我、谏过我、甚至顶撞过我的人,我都错了。”
“我总以为,我比你们看得远,想得深。以为乱世就该用重典,就该集权,就该让所有人服从一个意志。”
“但我忘了,一个人的意志再强,也有局限。一个人的眼光再远,也有盲区。”
他深吸一口气:“所以今天,我在这里,当众致歉。为这三年的刚愎自用,为这三年的独断专行,为这三年的……傲慢。”
风从广场上吹过,卷起细微的尘土。
但没有人动。
所有人都静静地站着,看着台上那个鞠躬致歉的主公。
他们中有很多人,曾因为谏言被驳而心灰意冷。有很多人,曾因为建议被忽视而不再开口。有很多人,曾因为主公的一意孤行而默默叹息。
而现在,主公说:对不起。
这一刻,很多人的心里,有什么东西松动了。
“第二件事,”陆炎直起身,“是改过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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