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月二十三,惊蛰过后第七天。
姜离左臂的伤终于拆了绷带。新生的皮肤粉红发亮,从肩头到手腕蜿蜒着一道扭曲的疤痕,像一条沉睡的蜈蚣。张郎中嘱咐:“半年内不能用力,不能沾水,不能晒。”但她当天下午就回到了火器坊。
火器坊已经大变样。院子中央搭起了半人高的土垒掩体,墙上挂了浸湿的草帘,所有原料罐都用铁皮箱密封存放。最显眼的是院子一角新砌的砖窑——只有寻常陶窑一半大小,窑口窄长,专门用来烧制试验用的陶罐。
“姜姑娘。”杜衡从工坊里走出来,手里拿着一个新制的陶罐模型。罐子只有拳头大,但形状奇特:罐身细长,底部浑圆,口部收缩成细颈,颈口塞着用油纸层层包裹的引信。
“按您画的图改的。”杜衡将陶罐递过来,“罐壁厚三分,烧了三遍,敲声脆。细颈处留了泄气槽,您看——”
他指着罐颈内侧几道浅浅的凹槽:“火药点燃后,气从这里喷出,能推着罐子往前飞一段,落地时才炸。这样投掷的人更安全。”
姜离接过陶罐,指尖摩挲着那些凹槽。很精巧,是杜衡的手艺。
“试过了?”她问。
“试了空罐。”杜衡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,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数据,“装半斤沙,用投石索抛,最远三十步。落地时罐口朝下,泄气槽朝上,正好引爆。”
姜离点头,走进工坊。
工坊里摆着二十多个同样的陶罐,分三排陈列。每排罐子旁都放着木牌,标注不同的火药配比:“甲字罐:硝六硫二炭二,加松脂少许”,“乙字罐:硝五硫三炭二,加硫铁矿粉”,“丙字罐:硝七硫一炭二,加磁石粉”。
这是她养伤期间想出来的新思路:既然纯火药威力有限,就加“佐料”。有些古籍记载,某些矿物混合燃烧能产生毒烟、异火,甚至“声如霹雳”。
“今天试哪个?”杜衡问。
“都试。”姜离戴上厚实的皮手套,“从甲字罐开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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试验在未时进行。
火器坊外的荒地已经被清空,划出三十步、五十步、八十步三道标志线。掩体后站着姜离、杜衡和六个工匠,每个人都用湿布蒙住口鼻,眼睛盯着远处那个孤零零的木靶。
木靶是用旧门板改的,上面绑着一件破损的皮甲——是从阵亡曹军身上剥下来的。
姜离亲自装填甲字罐。她用铜漏斗将配好的火药灌入罐中,每灌一寸就用木槌轻轻压实——不敢重,怕摩擦生热。装满后塞入引信,用湿泥封口,只留一寸长的引信头。
“退后。”
众人退入掩体。姜离点燃引信,抡起投石索——这是一种用牛皮绳编成的简易投掷工具,士兵训练时用来投石。她左臂不能用力,全靠右臂抡圆。
“嗖——”
陶罐划出弧线,飞向木靶。
引信在空中嘶嘶燃烧,拖着细小的火星。
三息。
陶罐落在木靶前三步处。
“轰!”
不是脆响,是沉闷的爆炸声,像闷雷砸在地面上。陶罐炸成一团火球,碎片四溅。最近的几片嵌进了木靶,把皮甲撕开几道口子。烟尘腾起,带着刺鼻的松脂味。
众人屏息。
烟尘散去后,杜衡第一个冲出掩体。他跑到木靶前,仔细查看:皮甲被撕裂,但下面的木板只是表面焦黑,没有击穿。
“威力……不够。”他回头,声音里带着失望。
姜离走过来,蹲下身查看碎片。陶罐炸得很碎,但破片不够锋利,杀伤范围也只有三步左右。
“换乙字罐。”她起身,脸上没什么表情。
乙字罐加了硫铁矿粉,燃烧时应该更猛烈。
装填,点燃,投掷。
这次罐子飞得更远些,落在木靶旁两步。爆炸声更响,火光更亮,甚至溅起几朵诡异的蓝绿色火焰——那是硫铁矿燃烧的颜色。但杀伤效果依然有限,皮甲被烧焦了一大片,但没被击穿。
“还是不行……”一个年轻工匠低声说。
姜离没说话,拿起丙字罐。
这是最大胆的配方:硝石比例最高,加了磁石粉——那本不知名的杂书里写着“磁石引雷火,合硝石爆之,声震十里”。她当时觉得荒诞,但现在是死马当活马医。
装填时,她手有些抖。不是怕,是……期待太久了。从去年围城时第一次冒出“如果石头能着火砸下去”的念头,到如今整整五个月。失败了多少次,伤了多少人,烧掉了多少原料。
这一罐,再不成,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下去。
引信点燃。
投掷。
陶罐在空中旋转,引信的火星在阳光下几乎看不见。
落点——正中木靶!
“轰——!!!”
这一声完全不同。
不是闷雷,是真正的霹雳!炸响的瞬间,地面都震了一下。陶罐没有炸成火球,而是炸成一团白炽的光,紧接着是肉眼可见的冲击波,把木靶周围的尘土都掀了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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