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月初六,惊蛰已过,春分未至。
龙鳞城外的淮水开始涨潮,浑浊的河水裹着上游融化的雪水,浩浩荡荡向东奔流。河岸边新植的柳树抽了嫩芽,远远望去像笼了层青烟。本该是渔歌唱晚的时节,但濡须口往东三十里的江面上,却游弋着数艘艨艟战船——船帆上绣着赤焰纹,那是江东水军的标志。
辰时三刻,一艘轻舟从江心驶来,船头插着“吴”字旗,在晨雾中若隐若现。守关的龙鳞水卫早就得了军令,核实使者身份后,便将人引到岸边驿站,换马往龙鳞城去。
使者姓诸葛,名瑾,字子瑜。他是诸葛亮的长兄,年过四旬,面白微须,一身青衫朴素,看着像个教书先生,而非江东重臣。但他怀里揣着的,是孙权亲笔的帛书,盖着“讨虏将军”印。
诸葛瑾一路沉默,只透过车窗观察沿途景象。从濡须口到龙鳞城,官道是新修的黄土路,平整宽阔,能容四车并行。路旁有民夫在挖排水沟,见到使团也不惊慌,继续低头干活。田里有军卒在操练——不是列阵冲杀,是两人一组练习挖坑、垒土、设绊马索,动作麻利。
最让他心惊的,是沿途村落的景象。
三年前他来过淮南,那时这里赤地千里,村落十室九空,饿殍倒在路边都无人收尸。如今却不同:土坯房虽然简陋,但屋顶茅草是新铺的;村口有孩子在追逐嬉闹,虽然衣衫打着补丁,但脸上有肉;田间地头,老农带着年轻人整地,用的犁是改良过的曲辕犁,一头牛能耕两亩地。
更远处,有冒着黑烟的工坊,隐约传来打铁声;有新建的学堂,传出朗朗读书声;甚至有商队赶着骡车往城里去,车上满载着盐包、铁器。
“诸葛先生,”陪同的龙鳞文吏开口,打断他的沉思,“前面就是龙鳞城了。”
诸葛瑾抬眼望去。
城墙是新的——准确说,是在旧城废墟上重建的。青砖垒到三丈高,女墙、垛口、角楼一应俱全,城头插着黑底金鳞旗,在风中猎猎作响。城门上嵌着石刻的“龙鳞”二字,笔力遒劲,是新刻的。
最醒目的是城门左侧立着一座石碑,高约丈许,碑文密密麻麻。诸葛瑾眯眼细看,开篇是“罪己碑”三字,后面列着七条罪状:一曰误判敌情,致百姓受围城之苦;二曰用人失察,使奸佞掌权贪墨;三曰……
他心头一震。
罪己碑?陆炎给自己立罪己碑?
“那是主公围城解后第七日立的。”文吏见他注目,解释道,“上面刻的是围城三年的教训,还有新政的纲领。所有进出城的人都能看到——主公说,要让自己、让文武、让百姓都记住,龙鳞是怎么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。”
诸葛瑾默然。
车马进城,街道整洁,行人井然。商铺开门营业,粮店前排着不长的队,布庄里妇人在挑选土布,药铺前有老郎中坐诊。偶尔有军卒巡逻而过,甲胄鲜明,目不斜视,对百姓秋毫无犯。
这不像一座刚经历血战、又被世族反扑、还遭曹军试探的危城。
倒像……一座在废墟上重生的新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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未时,棱堡正厅。
陆炎接见了诸葛瑾。他特意没穿甲胄,只着一身深蓝布袍,坐在主位。左右是庞统、鲁肃,赵云按剑立在厅侧。
“诸葛先生远来辛苦。”陆炎先开口,语气平和,“去岁解围,多蒙吴侯遣使致贺,还未当面致谢。”
诸葛瑾起身长揖:“陆将军言重。讨虏将军闻将军解围、推行新政,淮南百姓得安,甚感欣慰。特命瑾前来,一为贺喜,二为……”
他顿了顿,从袖中取出帛书,双手奉上:“送上吴侯亲笔信函,及薄礼若干。”
鲁肃接过帛书,转呈陆炎。陆炎展开,快速扫过——前面是套话,祝贺解围,赞赏新政,愿结盟好。后面话锋一转:
“……闻将军麾下巧匠,制‘霹雳罐’神物,破敌如裂帛。江东水军常与曹贼舟师战于江上,若得此物相助,必能尽焚敌船,保江淮安宁。愿以粮十万石、战船五十艘、开江上商路为酬,换此配方。江东与龙鳞,永为唇齿。”
陆炎看完,面不改色,将帛书递给庞统。
庞统扫了一眼,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。
厅里安静了片刻。
诸葛瑾不慌不忙,继续道:“陆将军,曹贼虽败于三道坡,然其势未衰。夏侯惇败退后,曹仁已陈兵寿春,虎视眈眈。而龙鳞新立,军力未丰,粮草未足,若两面受敌,恐难支撑。”
他抬眼看向陆炎:“吴侯之意,龙鳞与江东,合则两利,分则两伤。霹雳罐配方若予江东,江东水军可保江上无忧,龙鳞北境压力顿减。且十万石粮,足供龙鳞半年之需;五十艘战船,可壮水军;江上商路一开,龙鳞之盐、铁、瓷、纸,皆可直抵荆襄,获利何止百万?”
话说得诚恳,条件开得丰厚。
陆炎笑了。
“吴侯好意,陆某心领。”他缓缓道,“只是……诸葛先生所说的‘霹雳罐’,究竟是何物?陆某竟不知晓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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