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天夜里,连续多日的风雪似乎积累到了顶点,达到了疯狂的程度。狂风如同无数怨魂在咆哮,疯狂地撞击着宫殿的门窗,发出“哐当哐当”的巨响,仿佛要将整座太极宫都连根拔起,撕成碎片。鹅毛般的雪片密集得让人睁不开眼,世界陷入一片混沌的白。
子时刚过,万籁俱寂(除了风声),一直昏迷不醒、仅靠参汤吊命的先帝礼世民,身体忽然发生了一阵轻微的痉挛。
他那原本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,陡然变得极其急促和艰难起来,喉咙里发出一种类似破风箱般的、令人毛骨悚然的“嗬嗬”声,面色由蜡黄迅速转为一种可怕的、带着死气的青灰色。御医慌忙上前,却束手无策,只能跪地叩首。
几乎是在同一时刻!凤榻上一动不动、仿佛早已魂飞魄散的长孙皇后,似乎心有所感。她那一直空洞地望着龙榻方向的目光,忽然间凝聚起一点微弱到极致的光亮。她那干裂的嘴唇极其轻微地、无声地动了动,看那口型,依稀是——“二郎……”。一滴清澈的、毫无杂质的泪水,从她眼角缓缓滑落,浸入枕畔。然后,她用尽了这具残破身躯最后的、不可思议的力气,向着龙榻的方向,微微地、却又无比坚定地,伸出了那只曾经母仪天下、如今却枯瘦如柴的手。
这一个细微的动作,如同一个信号!
“陛下!” “母后!”
几乎是同时响起的惊呼声,如同惊雷般炸响了立政殿死寂的空气!一直守候在旁的太子礼治,原本因极度疲惫和悲伤而有些恍惚,此刻如同被冷水浇头,猛地惊醒。他一个箭步冲到龙榻前,重重跪倒在地,双手紧紧握住了先帝那只已经冰凉、只剩下一层苍白皮肤包裹着骨头的手。他的目光同时也看到了母后那伸向父皇的、充满无尽眷恋与告别意味的手,心中顿时如同被万箭穿透,巨大的悲痛和身为人子无法同时兼顾父母的无力感,几乎要将他撕裂。
“父皇……母后……”他哽咽着,声音破碎。
殿内所有跪着的人都抬起了头,惊恐而悲痛地注视着这催人泪下的一幕。
先帝礼世民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弱,间隔越来越长。他那双曾经洞察世情、威严无比的眼睛,用尽最后的气力,想要睁开一条缝隙。他的目光涣散地、毫无焦点地扫过床顶的帷幔,扫过跪在榻前痛哭的太子,最终,似乎冥冥中有所感应,那涣散的目光,竟然真的艰难地、一点点地,移向了凤榻的方向。与皇后那遥望的、带着最后一丝光彩的目光,在空气中有了那么一瞬间短暂而无形的交汇。
那一瞬间,仿佛跨越了数十年的岁月,从晋阳起兵时的少年夫妻,到贞观年间的帝后相得,再到如今病榻旁的生死诀别……万语千言,尽在不言中。
他的嘴唇,极其微弱地、几乎难以察觉地翕动了一下。跪得最近的礼治,将耳朵凑近,只听到一丝气若游丝、却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力气的呼唤,那是一个深埋于岁月深处、代表着最亲密关系的称呼——“观……音……婢……”(长孙皇后的小字)
然后,在所有人震惊、悲痛、难以置信的注视下,先帝礼世民的头,猛地向旁边一歪,最后一丝游离的气息,彻底断绝。
这位开创了不朽伟业的一代雄主,最终带着对爱女的无尽思念,与对发妻的深深眷恋,龙驭上宾。
几乎是不分先后!就在先帝气息断绝的那一刹那,凤榻上,长孙皇后伸向龙榻的手,仿佛终于完成了最后的等待与牵绊,无力地、轻柔地垂落了下来。
她一直微睁的双眸,也缓缓地、安详地闭上,嘴角甚至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、极淡的、解脱般的微笑。她的面容不再有病痛的折磨,只剩下无比的平静与祥和,仿佛终于放下了人世间所有的责任、痛苦与牵挂,去追随她相伴一生、既是君主亦是爱人的夫君了。
帝后二人,竟于同一刻,携手溘然长逝!真正做到了生同衾,死同穴!
时间,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。立政殿内,烛火停止了跳动,风声似乎也骤然远去。所有人都僵住了,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幕。帝后同日崩逝,这在整个礼唐历史上,亦是前所未有、撼动国本的最大国丧!
紧接着,是死寂之后的总爆发!侍立在侧的太医令,强忍着巨大的震惊和悲痛,颤抖着上前,分别探过帝后的鼻息和颈脉。随即,他转过身,面向殿内众人,用一种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,却异常清晰、庄重的声音,高声宣告了这石破天惊的噩耗:
“陛下……驾崩了!”
稍一停顿,更加悲恸地:
“皇后娘娘……薨了!”
这两声宣告,如同丧钟,重重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。
“父皇!母后!”
太子礼治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呼,整个人彻底崩溃,伏在龙榻边,失声痛哭。那哭声不再是储君的克制,而是一个骤然失去双亲的孤儿最本能、最绝望的哀恸。巨大的悲伤、突然压在肩上的江山重任、以及瞬间成为“孤家寡人”的凄凉,如同滔天巨浪,将他彻底淹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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