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在这乱象纷呈、几乎要失控的关头，大殿侧门处，环佩轻响，脚步从容。
所有人下意识地望去，顿时如同被扼住了喉咙，嘈杂声戛然而止。
皇后娘娘来了。
她褪去了常日的凤冠霞帔，只着一身素净的玄色深衣，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绾起。
好未施粉黛，眼角犹带着泪痕，却不见丝毫柔弱。
昔日那双总是温婉含笑的眼眸，此刻如寒潭古井，沉静而锐利，目光扫过之处，纷乱的朝臣竟不由自主地屏息低头。
她周身笼罩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仪与决绝。
更让众臣惊愕的是，皇后并非独自前来。
她的手，紧紧牵着一个少年。
少年约莫十五六岁年纪，身量未足，穿着皇子常服，眉眼清秀，却因常年低调近乎隐形于宫廷，而显得有几分苍白和拘谨。
他被皇后拉着，一步步走向丹陛之前，步履有些迟疑，眼神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。
甚至不敢与下方那些或探究、或惊诧、或审视的目光对视。
这是……六皇子沈云潇？
那个在众多皇子中几乎毫无存在感，母亲出身低微且早逝，性情温吞，据说只爱读书习字，从未显露出任何军政才能的六皇子？
皇后在御阶前站定，将六皇子稍稍往前带了半步。
面对满朝文武，清冷而清晰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，每一个字都仿佛敲击在众人心头：
“诸卿。”
仅仅两个字，便压住了所有窃窃私语。
“陛下与太子骤然龙驭上宾，山河同悲，本宫之痛，尤甚诸位。”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，却迅速恢复平稳，“然，楚军虽暂退，北境未宁；朝堂惶惶，天下瞩目。
此刻，非沉湎悲痛、争论不休之时！国祚传承，重于泰山，一刻不容空悬。”
她侧身，将沉默的少年完全展露在众人面前，手指轻轻搭在他略显单薄的肩上，却仿佛灌注了千钧之力。
“六皇子云潇，乃陛下血脉，序齿居六，年已十六。仁孝聪慧，恪守礼法，勤学不辍。值此家国危难之际，当承继大统，延续国本，安定人心。”
此言一出，满殿哗然！
虽然早有预感皇后此来与立储有关，但直接推出最不起眼的六皇子，还是超出了绝大多数人的预料。
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亲王率先出列，颤声道：“皇后娘娘！立储乃国之根本，当遵祖制，慎之又慎！六皇子……年岁尚轻，且……且未经政务历练，恐难当社稷重任啊！”
他的话，代表了许多朝臣的心声。
一位隶属三皇子派系的官员也忍不住开口，语气带着质疑：“娘娘，六皇子殿下虽然居长，但是跟七皇子却相差甚远，为何……”
皇后目光如电，倏地射向那人，那人后半句话顿时噎在喉中。
她并未动怒，只是声音更冷了几分：“祖制？祖制亦云‘立嫡立长，贤能者居之’。太子不幸，嫡脉已断。论长？”
她环视一周，那几位大臣或低头，或变色。
“陛下在时，可曾委派他们处理过一件像样的政务？”
这时，另一位身着紫袍、面容精干的中年大臣站了出来。
礼部侍郎强自镇定，躬身道：“皇后娘娘息怒。臣等并非质疑娘娘，只是事关国本，不得不慎。
六皇子殿下固然仁孝，然七皇子殿下虽年幼两岁，天资颖悟，亦是陛下爱子。
昔年陛下曾赞七皇子三岁能诵诗，五岁通晓《千字文》，聪慧过人，朝野皆知。此等禀赋，假以时日……”
皇后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，嘴角甚至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：“张侍郎的意思是，因为七皇子三岁能诵诗，五岁通晓《千字文》。
就比年长两岁、勤学十余载、恪守本分的六皇子，更堪为人君，更能在此刻驾驭这风雨飘摇的江山社稷？”
张侍郎一滞，忙道：“臣不敢妄断，只是七皇子殿下天资卓越，若得良师辅佐……”
“天资卓越？”皇后声音陡然提高，带着明显的质问，“张侍郎！本宫问你，北境告急，狼烟四起之时，你口中这位‘天资卓越’的七皇子，是在书房苦读治国方略，还是在演武场观摩兵阵，亦或是在这太极殿上，与诸卿共商退敌之策？”
她目光锐利如刀，扫过那些为七皇子说话的人，“你们口口声声说他聪慧，说他贤德，依据不过是些幼童时的伶俐表现！
如今国难当头，需要的不是一个只会背诵诗书的‘神童’，而是一个能即刻扛起江山、安定人心的君主！
你们如何断定，一个连宫门都未曾独自迈出几次、从未接触过民生疾苦、军政要务的稚子，比一个至少年已志学、知晓责任为何物的兄长，更适合坐上这个位置？”
她向前微微一步，气势迫人：“本宫再问诸位，七皇子年仅十四，按制甚至还未正式出阁读书。
一个尚未成年的皇子，在陛下生前都未曾有过任何见习政务的记录，仅凭幼年些许聪慧之名，你们就敢将万里山河、亿万生民的未来，寄托于一个孩子的‘可能’与‘天赋’之上？
而非一个至少年龄稍长、性情已知、且无任何劣迹恶名的兄长身上？这便是你们的忠心？这便是你们所谓的‘为国慎之’？！”
皇后平息了一下略显急促的呼吸，重新将手搭回沈云潇肩上。
语气缓和了些，却更显凝重：“诸公，本宫知道，云潇并非完美之选。他年轻，缺乏经验。
但请诸公看看，此刻，站在你们面前的，是一个愿意在国难之时站出来的皇子！
是一个没有盘根错节的势力、只能依靠诸公辅佐、依靠法典制度、依靠天下民心的皇子！
这难道不是避免权臣坐大、幼主被蒙蔽的另一种可能吗？”
当然，这也是皇后所看重七皇子的一点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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