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若非有心相助，之前我也不会将此物拿出来。”慕千月的语气依旧平和，却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，“国之有难，匹夫有责。我能尽绵薄之力，自是义不容辞。”
沈玦脸上瞬间绽放出光彩，几乎要站起身来：“慕姐姐！你答应了？！”
“不过，”慕千月话锋微转，迎上沈玦瞬间又紧张起来的目光，“陛下需知，那‘手掷雷’制作极为不易，其中几样关键火药配料提纯艰难，且危险性极高。
我之前……因一些缘故，私下制备的成品，如今所余不多。”
她稍作停顿，报出一个数字：“仅剩十七枚。”
“十七枚……”沈玦重复了一遍，眼中的光芒非但没有黯淡，反而燃烧得更炽烈。
他猛地一击掌：“够了！足矣！”
他站起身，走到那幅巨大的疆域图前，手指划过北部蜿蜒的边境线，声音渐渐沉淀下来，褪去了少年的雀跃，透出几分超越年龄的深远：
“慕姐姐，薄卿，你们可知……朕要这‘手掷雷’，最深的用意，从来不止是为了打赢一两场守城战。”
他转过身，烛光在他年轻的侧脸上投下摇曳的影，那双眼睛里燃烧着的，是更为复杂的光芒——有痛惜，有决绝，还有一种近乎执拗的理想。
“狄戎犯边，劫掠杀戮，边军不得不战，百姓流离失所。这是眼前的急。
但打退这一次，还有下一次，十年，二十年，仇恨与鲜血只会越积越深。”
沈玦的声音在空旷的御书房内清晰回荡，“朕翻阅史书，近百年间，与狄戎大小战事不下百次，互有胜负，但边境从未真正安宁过。
我大乾儿郎的骸骨，铺满了北境荒原；狄戎的仇恨，也浸透了他们的草场。”
他走回茶榻边，却没有坐下，目光灼灼地看着慕千月：“朕最终的目的，不是打赢，而是打停。是让楚军的王帐知道，我大乾有他们无法想象、无法抵挡的雷霆之威，但朕，愿意在展现这份威力之后，给他们一个放下刀弓、坐下谈谈的机会。”
“朕想用这十七枚雷霆之威，炸开的不是楚军的军阵，”他一字一顿，清晰无比，“而是炸开一条通向‘止戈’的路。
哪怕只有一线可能，朕也想试试。用最强的力量，去争取最不可能的和平。若一味只知剿灭，仇恨循环，永无宁日。”
慕千月静静地听着，原本平静如深潭的眼眸中，渐渐漾开一丝细微的波澜。
她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少年君王，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他炽热雄心之下，那份更沉重、也更清晰的抱负。
那不是一个只知彰显武力、开疆拓土的君主。
一丝极淡，却真实的认可，划过慕千月的眼底。
她轻轻颔首，声音比方才更温和了些：“陛下有此心志，是大乾之福，亦是边境百姓之幸。以战止战，以威促和……虽艰难万分，但确是长治久安之道。”
她顿了顿，继续道：“既然如此，这十七枚‘手掷雷’，或许更应称之为‘惊蛰之雷’——不为毁灭，而为惊醒，为震慑，为在凛冬般的僵局中，炸开第一声春雷，催生和谈的可能。”
“惊蛰之雷……”沈玦喃喃重复，眼中光华大盛，“好！说得好！正是此意！”
他像是找到了最贴切的注解，兴奋地看向薄司靳：“薄卿，你听到了吗？慕姐姐懂朕！”
薄司靳一直沉默聆听，此刻方沉声道：“陛下胸怀，臣感佩。然则此路险峻，震慑需足，分寸更需精准。
过则激其死战，不及则视同儿戏。此番朔风城之行，使者人选、时机拿捏、后续交涉，每一步都需慎之又慎。”
“朕明白。”沈玦重重点头，激动的情绪稍稍收敛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，“所以，慕姐姐，薄卿，朕需要你们的智慧。
不仅是器物之利，更是这‘止戈’之策，该如何一步步走下去。”
御书房内，茶香犹在，但讨论的主题已从具体的器物，升华至更宏大的战略与愿景。
慕千月看着眼前目光炯炯、虽显稚嫩却已初具格局的少年君王，心中那丝认可悄然生根。
薄司靳沉吟片刻，指尖在紫檀小几上轻轻一叩，打破了短暂的沉寂。
他抬眼看向沈玦，目光锐利而清醒：“陛下的意思，臣是否可理解为：先以此‘惊蛰之雷’之威，于关键处凌厉一击。
挫敌锋芒，乱敌军心，展示我朝拥有远超其认知的破敌之力。
待其惊疑不定、攻势受挫之际，再遣使传递陛下‘止戈促和’之意，博取一个坐下来谈判的机会？”
沈玦重重点头，眸中光芒如星：“正是如此！先示之以不可抗之力，让他们看到继续战争的代价将远超其承受。
再晓之以共存之理，给出另一条路。这雷霆一击，不是为了杀戮，而是为了……敲开那扇紧闭的、被血仇和傲慢焊死的门。”
他顿了顿，声音低了些，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探寻：“薄卿觉得……此策是否过于天真？朝中那些老成持重的大臣，或许会认为朕这是妇人之仁，未竟全功而纵虎归山。”
薄司靳认真的对沈玦道：“陛下，此策可行，但绝非易事。杀伐易，止戈难。杀伐只需力量与决心，而止戈，除了力量，更需要审时度势的智慧、把控人心的手腕、以及承担非议的魄力。
朝中或许会有异议，认为当乘胜追击，永绝后患。但陛下需知，狄戎并非一城一地，其部族散居草原，败可远遁，复又可来。‘永绝后患’四字，谈何容易？历代先帝未尝不想，然百年来终成拉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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