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高的使团在陇西山谷中扎营时,咸阳城内正飘着细密的雨丝,黏腻地贴在窗棂上,晕开一片朦胧的湿意。
刘季裹着两层厚褥,半歪在榻上,脸色黄得像陈年的宣纸,嘴唇干裂起皮,连说话都带着气若游丝的沙哑。
前几日借着老友重逢的由头,他拉着几人从正午喝到深夜,大碗烈酒猛灌,大块烤肉猛嚼,放纵得忘了形,竟让他这素来以健壮自诩、能拉百石弓的身子也骤然垮了。
一阵急促的咳嗽涌上喉咙,他佝偻着背,双手死死按住胸口,咳得肩膀不停颤抖,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。
缓了好半晌,他才喘着粗气,抬眼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,视线穿过雨雾,像是要望到千里之外的陇西:
“萧何兄,你说……赵高那小子,现在到哪儿了?”
萧何正坐在案前,手中握着一支狼毫笔,替他誊写那份早就拟好的奏简。闻言,笔尖猛地一顿,一滴浓黑的墨汁落在素白的简牍上,晕开一个小小的墨点。
他放下笔,转过身来,目光落在刘季苍白的脸上,语气带着几分无奈:“按寻常脚程算,该过陇西地界了。”
顿了顿,他又拿起那份被驳回的奏简,指尖轻轻摩挲着粗糙的木简边缘,“你这份请命出使西域的奏章,当真还要再递?”
“递!怎么不递?”
刘季一听这话,像是瞬间来了精神,挣扎着就要坐起身,胸口的牵扯让他疼得龇牙咧嘴,却依旧倔强地撑着胳膊。
萧何见状,连忙上前一步,伸手按住他的肩膀,将他稳稳按回榻上。
刘季不甘心地咂了咂嘴,干裂的嘴唇扯出一个向往的笑容:
“西域啊!那可是传说中的好地方!葡萄美酒夜光杯,还有那晶莹剔透的玉石,听说那里的女子跳起舞来,腰肢软得能绕着柱子缠三圈……咳咳!”
话说到一半,又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,他咳得眼泪都快出来了,胸口起伏不定。
“就你这身子骨?”萧何无奈地摇了摇头,拿起一旁的水杯,递到他嘴边,“陛下已经驳回一次了,特意叮嘱你,安心养病,勿要再胡思乱想。”
刘季喝了两口温水,滋润了干涩的喉咙,脸上的光彩瞬间黯淡下去,像被戳破了气的皮球,蔫蔫地靠在枕头上。他嘴里小声嘟囔着:
“扶苏小儿就是不懂风情,大好河山摆在那儿,不出去看看多可惜……”
眼睛却不自觉地瞟向窗外,那抹向往藏都藏不住。其实他心里跟明镜似的,自己这病来得蹊跷,前几日还生龙活虎,怎么就喝了顿酒便垮成这样?
倒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暗示,硬生生把他留在咸阳,让他等着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时机。
与此同时,骊山脚下的“山水庄园”里,嬴政正对着一盘残局自弈。棋盘是上好的乌木所制,黑白棋子错落有致,勾勒出一片胶着的局势。
他手中捏着一枚黑子,指尖轻轻摩挲着棋子冰凉光滑的表面,目光深邃地落在棋盘上,眉头微蹙,像是在思索着什么。
“陛下,刘中尉府上来报,说刘大人醒了,精神头比昨日好了些。”内侍轻手轻脚地走进来,声音压得极低,生怕惊扰了这位太上皇。
嬴政闻言,手中的黑子毫不犹豫地落下,“啪”的一声,落在棋盘的关键位置,瞬间打破了僵局。他抬眼,眼底的思索褪去,只剩下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:“备车。”
两个字,干脆利落,不带一丝拖泥带水。
刘季怎么也没想到,太上皇会亲自登门造访。
听到内侍通报的那一刻,他吓得差点从榻上滚下来,不顾身体的酸痛,慌慌张张地就要挣扎着起身行礼。
嬴政已经迈步走了进来,见状,抬手一摆,语气带着几分不耐,却没什么真火气:“躺着吧,病痨鬼似的,别折腾了。”
话虽刻薄,可老人走到榻边时,却顺手将带来的一个陶制药罐放在了旁边的案几上。
那药罐还带着温热的触感,散发着淡淡的药香。“太医署新配的润肺汤,比你那江湖郎中给的土方子强多了,趁热喝。”
他的声音依旧低沉,却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威严,多了几分寻常长辈的叮嘱。
刘季看着那药罐,咧嘴笑了起来,脸上的病容似乎都淡了几分,那股市井里摸爬滚打出来的狡黠气又冒了出来:
“太上皇这是想念赵高那小子了,找不到人说话,拿臣来解闷呢?”
“朕想他?”嬴政哼了一声,在榻边的矮凳上坐下,身子微微前倾,“朕是怕他死在外面,没人给朕修这劳什子园子——
你看,近日园子里的孔雀都不开屏了,定是少了他瞎折腾的缘故。”
刘季听着这话,忍不住笑出了声,嬴政看着他那副模样,嘴角也不自觉地勾起一丝弧度。
两人对视一眼,忽然都哈哈大笑起来,笑声穿透了窗外的雨雾,让房间里的沉闷气息消散了不少。
“那小子,”笑罢,刘季收敛了笑容,望向西边的窗户,眼神里带着几分怀念,“走之前跟我说,西域有一种果子叫无花果,不用开花就能结果,味道甜得很。您说怪不怪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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