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燕松出去送礼,恰逢一场风雨,满街桃红李白,都叫吹落,放了三四日晴,花再绽放,又让一场雨打的七零八落,如此数场雨下来,枝头上只剩残花,还挂了青果。
宫中也不例外,只是摆在贵人眼前的,都是好花。
东宫正殿花篮中,插一篮千叶桃,配几枝黄花连翘,又有一只花瓶,里面插着几枝玉兰。
太子就在这花瓶边的罗汉床上睡着,睡的冷汗涔涔,不过片刻就惊醒过来。
自从离开伏犀山庄,他一直睡的安稳,直到今晚,他忽然噩梦连连。
好像王文珂是他的保护神,没有王文珂,那些妖魔鬼怪就一个接一个地到了梦里。
他猛地坐起来,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:“来人!”
“殿下!”夏亭舟立即率领小黄门进来,伸手搀扶太子调转方向,两条腿垂下罗汉床。
小黄门跪在地上给他穿鞋,他沉着面孔大喘气,喘过之后,一脚踹在小黄门身上:“滚!”
小黄门不敢呼喊,战战兢兢跪倒在地,不停磕头。
太子自己弯腰提起鞋跟:“李玄麟呢?”
夏亭舟用帕子给他拭汗,小心翼翼道:“殿下,宫门还未开启,宫门一开,郡王便进宫参朝。”
他见太子不吭声,就叫小黄门爬起来沏茶,又从熏笼上拿来衣物服侍太子穿上。
还未到寅时,殿外黑沉沉一片,殿内却是大放光明,点着数十盏烛灯,让殿内没有一丝阴暗角落。
太子坐起来,只披着件披风,想起自己的噩梦。
他梦见常皇后所生的小婴儿。
婴儿小的他一个手就能抱住,没有眉毛,眼睛还没完全睁开,鼻梁完全没有,只有一条缝,嘴巴乱动,不知是要哭,还是想吃。
他看这小婴儿并不可爱,但还是抱着走来走去,走的热,他脱掉鹤氅,小婴儿也热,他还好心打开了襁褓。
这么小的一团肉,一只蚊子就能叮死,死了怎么能怪到他头上?
可不仅是常氏怪他,小婴儿在梦里竟然也怪他,走着走着,忽然变成青面獠牙的恶鬼,扑向了他。
好不容易他从小婴儿的噩梦中醒过来,睡到罗汉床上,竟然还有个西林穷追不舍。
丹房爆炸时,他把西林拽到跟前,西林在梦里也要讨个说法——蠢货,死了到梦里都是蠢货!连罪魁祸首是谁都搞不清楚!
他喝一杯热茶,逐渐镇静,格外想念李玄麟。
李玄麟不必和他睡在一张床上,只要坐在这间屋子里,他听着李玄麟的呼吸声、衣物摩挲声,闻着东阁藏春的香气,就能安然入睡。
李玄麟是他塑造出的一尊罗汉,能文能武,能杀能止。
刀山火海,李玄麟站自己前面,黄泉地狱,李玄麟先行开道,永生永世,都要护卫他。
他迫切需要这个人,尽管这个人三心二意,他还是决定赦罪。
李玄麟是在早朝之后才入东宫——太子告病未参朝。
他在细雨中穿过界墙走向东宫,残花翻飞,沉沉跌在他幞头上,打在他脸上,扑在他身上,他径直走到东宫正殿廊下,没进屋,伸手捻去身上花瓣。
随后他先去偏殿换掉水气沉沉的衣物,进入殿内,叉手行礼,抬头一看,就见太子在罗汉床上半躺半坐,脸色发青,双目半阖,无精打采。
香几边上跪着一个挨了打的小黄门,头破血流。
李玄麟走到香几边,挥手让小黄门出去。
他站到宝鸭熏炉前,用香匙压灭几乎燃尽的龙涎香片,从香盒中拿起云母片隔火,重放一片龙涎香进去,直起腰来,放下香匙去洗手:“殿下没睡好?”
太子从鼻孔里哼出一声,权作回答:“早朝说了什么?”
李玄麟把手指一根一根擦干净:“兵无常帅,还是调换将领的事,厢军、禁军、严禁司三军左右轮换,三军之间也有轮换,不过不多。”
太子点了点头:“厢军那些人,陛下看不上,那个叛徒呢?官升一级?”
“没动。”
太子抬眼看向李玄麟:“常家没给她出力?”
不等李玄麟回答,他攥起一个拳头,在炕几上用力一锤,锤的叮咣作响,笑了两声:“她躺在家里起不来,常家看她没用处,就把她给抛弃了!好!”
太子有了精神,攒劲直起腰,伸长胳膊,抻个懒腰,打个哈欠,伸腿下床穿鞋:“我还没吃饭,一起吃。”
话音刚落,夏亭舟就在门外禀告:“殿下,陛下让殿下与郡王移步福宁殿,一同吃早饭。”
“陛下?”太子皱起眉头,“还请了谁?”
夏亭舟揣着小心回答:“还有皇后娘娘、合川郡王。”
太子冷哼一声,阴森森的不满,张开双手,叫李玄麟服侍自己穿衣,在李玄麟靠近后,忽然道:“陛下想演阖家欢乐,搭了戏台,拉上我们兄弟去唱戏。”
李玄麟低头系衣带:“殿下慎言。”
“怕什么。”太子满脸讥讽,不知想到什么,脸上神情忽然一变,变得近乎亢奋,甚至迫不及待,要登台唱戏。
皇帝、皇后、李玄麟都在,难得的机会。
他迈步就走,和李玄麟一前一后入福宁殿,行礼后分坐两侧,合川郡王接了皇后从宝慈殿出来,进门后李玄麟起身向皇后行礼,太子也起了身,不过行礼时微微错开一步。
李崇凌又向陛下、太子行礼,叫李玄麟哥哥,分坐后,举箸而食。
太子吃了几口面,去看皇帝身边的常皇后,见常皇后头戴象牙花冠,脸上粉妆得宜,眉如凤尾,身上罗衣,是金丝银线织就,衣带垂地,不见丝毫衰老之象,就一口也吃不下了。
他吃不下,别人自然也不能安稳坐着吃。
放下筷子,他对皇帝道:“陛下之前,是不是许了玄麟一桩婚事?”
皇帝心情甚好,笑道:“怎么,有了人选?”
李玄麟放下汤匙,刚吃下去的一两口粥争先恐后往上涌,一颗心却不住的往下沉。
太子笑答:“早就有了,只是玄麟心中惶恐,怕陛下不答应,一直不敢说。”
皇帝吃的少,放下筷子,从金章泰手中接了热帕子擦嘴,放下帕子,他拈须笑道:“是谁家的姑娘?”
太子看一眼李玄麟:“是燕鸿魁的孙女燕琢云,如今是严禁司大戟卫统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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