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阳明媚,透过书房的雕花窗棂,在青砖地上切割出明亮的光斑。空气里浮动着书墨的陈香和窗外新叶的清新气息,本该是个令人心旷神怡的日子。
对于林砚而言,这间充斥着“之乎者也”气息的书房,竟然让他恍惚间有种回到高中时期语文课上的感觉。
周启文周先生身着一件青色长衫,山羊胡随着他抑扬顿挫的诵读微微颤动。他手持戒尺,在书房内踱步,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,正讲授着《论语·八佾》篇。
“……定公问:‘君使臣,臣事君,如之何?’孔子对曰:‘君使臣以礼,臣事君以忠。’此乃圣人定下的君臣大义,经纬分明。安之,你且来说说,此句当作何解?”
戒尺“啪”地一声轻敲在林砚面前的紫檀木书案上,震得那本翻开的《论语》纸页微颤。
林砚一个激灵,从“高中时代”的状态中被强行拉回。他抬起头,撞上周先生那双藏在皱纹后、此刻正锐利地盯着他的眼睛。那眼神里混合着严厉与一丝考察的意味。
林砚心里叹了口气。他一个习惯了逻辑与效率的前世码农,对这套基于身份等级的伦理说教实在难以从心底认同。
他维持着脸上恰到好处的茫然,慢慢站起身,一个未经太多修饰的、带着他现代思维印记的答案,几乎是脱口而出:
“学生以为……”他斟酌着用词,试图说得更“古代”一些,但核心想法却暴露无遗,“此话道理是通的。上位者以规矩、尊重待下,下属才会尽心回报。好比……好比铺子里的东家与掌柜伙计。东家若善待掌柜,薪酬厚道,遇事商量,掌柜自然殚精竭虑为东家经营;反之,若东家刻薄寡恩,动辄打骂克扣,伙计们又怎会真心实意为铺子打算?如此看来,这君臣……或也可看作共治天下、各司其职的……嗯,‘合伙人’?各自守住自己的‘礼’与‘忠’的本分,事情才能做好。”
他自觉已经尽量往“合作”、“分工”上靠,规避了更敏感的词汇,说完还谨慎地看了周先生一眼。
刹那间,书房内静得落针可闻。
周先生脸上的肌肉似乎抽搐了一下。他先是微微一怔,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、几乎难以捕捉的讶异甚至是一闪而逝的亮光——这林家二公子,高烧一场后,言语虽粗直,竟似乎……开了点窍?能想到这一层,已非寻常只知死读书的蠢物可比。
然而,这丝微弱的欣赏瞬间就被滔天的骇然与怒气所淹没!
“放肆!”
周先生猛地一拍书案,力道之大,让砚台里的墨汁都溅出几点,污了摊开的书页。他脸色铁青,手指颤抖地指着林砚,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拔高,失了平时的斯文:
“荒唐!荒谬绝伦!君臣父子,乃人伦纲常,天经地义!君为臣纲,犹如天覆地载,乃亘古不变之理!何来……何来‘合伙人’这等市井商侩之言?!简直……简直是有辱斯文,悖逆纲常!”
他胸口剧烈起伏,仿佛林砚的话是什么洪水猛兽,玷污了圣人的殿堂。那点子刚冒头的“此子可教”的念头,被“离经叛道”四个大字砸得粉碎。
“君臣共治?各司其职?荒谬!天下是陛下的天下,臣子乃陛下股肱耳目,代天牧民,乃恩赐,乃职责,岂是那锱铢必较的商贾合伙经营?!林安之!你……你可知你这番言论,若传至外面,会给我林家招来何等泼天大祸?!”
周先生是真的又惊又怒。惊的是这学生似乎真有了些与众不同的想法,并非纯然朽木;怒的是这想法如此危险,如此大逆不道,完全偏离了圣人之道的正轨!这已不是愚钝,而是走上了邪路!必须当头棒喝,将其拉回正途!
林砚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震得愣了一下,随即心下凛然。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了。在现代看来近乎常识的“权利义务对等”、“合作共赢”的概念,在这个时代、在这个语境下,竟是如此惊世骇俗,甚至可能引来杀身之祸。他光想着怎么合理偷懒,却忘了“思想正确”才是第一位的。
他迅速收敛心神,将刚才那点不自觉的“探讨”姿态彻底收起,换上一副惶恐不安、知错就改的模样,深深低下头去:“先生息怒!是学生胡言乱语,学生愚昧……高烧之后,时常胡思乱想,口不择言……请先生重重责罚!”他态度恭顺无比,仿佛刚才那番“高论”只是神智不清的呓语。
周先生见他吓得脸色发白(实则多半是装的),认错态度又极为迅速诚恳,胸中的滔天怒火总算稍稍平息了一些。但他看向林砚的眼神却变得更加复杂和凝重。
这孩子……恐怕不是简单的“失忆”或“愚钝”。他那话里透出的东西,并非全然无知,反而有种危险的“清醒”。这不是靠打戒尺能纠正的,需要的是更严格的约束和引导,把他那些“危险”的想法彻底磨平,纳入正轨。
“哼!”周先生重重哼了一声,语气依旧严厉,却不再像刚才那样暴怒,而是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忧虑和不容置疑的威严,“看来,你这场病,确实病得不轻!不仅是忘了圣贤书,连最基本的纲常伦理都混淆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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