景和三年八月十五,中秋佳节。
江宁城内早已是张灯结彩,酒肆茶楼人声鼎沸,小贩的叫卖声也比往日更显欢快,空气中流淌着甜腻的糕饼香气与期盼团圆的节日氛围。然而林府之内,却有一处偏院保持着相对的宁静。
林砚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新裁锦袍,正对镜整理衣冠,预备晚间的府衙诗会。虽说是不得已而为之,但既已应承,便需做得周全。
就在这时,小翠引着一位身着褐色布衣、面容精干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,正是张崇府上的那位管事。
“林公子安好。”管事恭敬行礼,笑容可掬,“我家老爷道,今日中秋,月色必佳,忽又棋瘾发作,想着公子日前那局‘不拘古法’的棋路,甚是有趣,特命小的前来,再请公子过府手谈一局,不知公子可否赏光?”
林砚微微一怔。中秋当日相邀对弈?这位张老大人,兴致倒是独特。他心中迅速权衡:诗会在晚间,时辰尚早;且张老大人气度不凡,虽隐退却威仪自成,其邀约不可轻易推辞;与这位老者相交,于自己、于林家,或许都有难以估量的益处。
“老大人相邀,安之荣幸之至。”林砚当即应下,笑容温煦,“请管事稍候,容我换件便利的衣衫便来。”
他转身入内室,并非只是为了换衣。行至书架旁一个不起眼的暗格处,他小心地取出了那只用软布包裹的竹筒——千里镜。指尖拂过光滑的竹身,他心念电转。张老大人言谈间常涉边关防务,显是心系天下之人。此物能极目远眺,于他眼中,价值或远超寻常玩物。或许,这是一个契机,能让自己更深入地了解这位长者的心思。
不久,林砚便随管事再次来到了张府那处临水的水榭。
张崇今日一身玄色常服,更显精神矍铄。石桌上已摆好了紫檀木棋枰和两盒冷暖玉棋子,旁边还温着一壶酒,酒香醇厚,似是林砚所赠的“风宴”。
“安之来了,坐。”张崇摆手示意,目光在他脸上扫过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,“中秋佳节,扰你清闲,莫怪老夫唐突。”
“老大人言重了。能与老大人手谈,赏味佳酿,远胜于喧嚣宴饮。”林砚含笑坐下,姿态恭谨却不显拘束。
没有过多寒暄,棋局很快开始。张崇执黑先行,落子依旧沉稳大气,布局堂堂正正,透着久经历练的厚重与稳健。
林砚此番却并未完全延续上次天马行空的风格。他落子依旧不循常理,时而奇兵突出,时而看似散漫无章,但若细观,却能发现其棋路深处,隐隐带着一种超越当下棋理的逻辑,仿佛将某种现代博弈论的思维融入了古老的围棋之中,更注重整体效率和出其不意的策略组合。他故意让了三子,却反而因此布下了一个更宏大、更隐晦的局。
张崇初时应对从容,但随着棋局深入,他的眉头渐渐锁紧,落子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。他发现林砚的棋风看似松散,实则暗藏机锋,每一手看似无关紧要的闲棋,都可能在后半盘爆发出惊人的力量,如同埋下的伏兵。自己的大龙竟被那几处看似无关的散子隐隐牵制,陷入被动,棋枰之上,竟生出几分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。
水榭中一时只剩棋子轻叩棋枰的清脆声响和偶尔响起的斟酒声。
良久,张崇投下一子,化解了一处危机,却仍未能完全扭转劣势。他抬起头,目光锐利地看向林砚,忽然开口道:“安之这棋路……倒让老夫想起当年在西北见过的一种战法。”
林砚执子的手微微一顿,抬眼望去:“哦?何种战法?”
“看似散乱游弋,实则以精骑小队不断袭扰、试探,拉扯敌军阵型,窥其弱点。”张崇声音沉缓,带着回忆的痕迹,“待其心烦意乱,露出破绽之际,主力精兵便如雷霆一击,直捣要害!看似无章,实则每一步都为最终决胜服务。你这棋,有形散而神不散之妙,更……更透着一股精于算计的效率,与寻常文人棋路大相径庭。”他目光灼灼,似要看清林砚内心深处,“若朝廷边军能用此等思路练兵御敌,何须终日担忧北辽铁骑南下劫掠?”
林砚心中凛然。张老大人果然非同一般,竟能从棋局中窥见如此深的门道,甚至联想到了军事应用,此言试探之意已极为明显。他放下棋子,面色平静,谦逊道:“老大人谬赞了。晚辈只是胡乱落子,偶得天幸,怎敢与军国大事相比。不过是觉得,弈棋如处事,有时迂回侧击,或许比正面强攻更易奏效罢了。”他将自己的超时代思维轻巧地归结为“处事之道”,模糊了焦点。
张崇深深看了他一眼,不再追问,只是呵呵一笑,指着棋局道:“好一个迂回侧击!老夫今日怕是又要栽在你小子手里了。后生可畏啊!”
又对弈片刻,一局终了,林砚以微弱优势胜出。
“痛快!许久未曾如此绞尽脑汁了!”张崇虽败,却显得颇为畅快,仰头饮尽杯中酒。他看向林砚,目光中欣赏之色更浓,“安之之才,确非仅限于诗词风月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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