应天府的帅府议事厅里,牛油烛的火苗被穿堂风扯得歪歪扭扭,映得满墙的舆图忽明忽暗。朱元璋踩着满地的炭屑走到正中,将那幅标注着陈友谅汉军布防的羊皮图往案上一铺,图边的铜镇纸压着几页纸,是“夜不收”刚从江州传回的密报。
“都说说吧。”他往圈椅上一坐,指尖叩了叩案角,“陈友谅的‘汉军’号称十万,战船千艘,眼下在彭泽湖口屯了粮,看这架势,不出半月就要东进。咱们是守是攻,怎么守怎么攻,都敞开了讲。”
话音刚落,常遇春就“哐当”一声把铁盔掼在案边,甲叶碰撞的脆响惊得烛火跳了跳。他右耳还缠着纱布——那是上月在太平府操练时被流矢擦伤的,此刻红透了半边,显然是急火攻心。“还议什么!直接打过去便是!”他大手往图上的江州城一拍,震得砚台里的墨汁都溅了出来,“末将带水师溯江而上,把他那‘混江龙’楼船凿沉在鄱阳湖,看他还怎么耀武扬威!”
“常将军这是拿弟兄们的命当石头扔!”俞通海的声音从角落里钻出来,他刚从长江水道勘测回来,靴底还沾着湖泥,“那楼船吃水丈余,船帮包着铁皮,咱们的小快船撞上去,跟鸡蛋碰石头没两样。上月我派去的三艘哨船,就在湖口被汉军的‘哨马船’撞碎了,连尸首都没捞上来。”
“那依你之见,就缩在应天城里等死?”常遇春猛地转头,铜护肩的棱角在烛光下闪着冷光,“陈友谅的‘精锐哨’都是湖广矿工,抡的是三十斤的铁榔头,等他们打到城下,你那水师能爬上岸来拼杀?”
“够了!”朱元璋将茶盏往案上一墩,茶水泼在密报上,晕开一片墨迹。他目光扫过厅内众人——李善长捻着胡须沉思,徐达盯着图上的水道标记出神,新来的谋士朱升则在纸上飞快地写着什么,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,倒成了这剑拔弩张气氛里唯一的缓冲。
“朱先生,”朱元璋忽然开口,目光落在那个穿青布袍的老者身上,“您刚从太平府回来,那边的城防,撑得住汉军的猛攻吗?”
朱升放下狼毫,指尖点了点纸上的字:“太平府的城墙是前朝夯的,虽经元军修补,东南角却有处塌陷,去年秋雨时还塌过半丈。陈友谅若来,定会猛攻此处。”他顿了顿,又道,“不过当地百姓倒是齐心,我去时正自发搬石头补墙,有个姓王的瓦匠说,愿带着徒弟在城上砌箭楼,只要给够石灰。”
“民心可用。”朱元璋颔首,转头看向徐达,“你怎么看?”
徐达上前一步,手指沿着长江水道从江州划到应天:“汉军的长处是水师,短处是陆战。陈友谅把湖广的‘苗兵’都调来了,那些人善使毒弩,却不习水战,全靠楼船运送。咱们不如把主力摆在陆上,先放他的水师过太平府,再派‘土营’去断他的粮道——郭英说彭泽湖西岸的山都是石灰岩,最容易挖地道。”
“断粮道?谈何容易!”李善长终于开口,他捡起那页被茶水浸湿的密报,指着上面的字,“探子说,陈友谅的粮草队都带着‘黑鸦卫’,那些人穿便衣混在挑夫里,稍有异动就放响箭。上月萧县的‘白杆军’想去劫粮,刚摸到粮营外就被发现,折了二十多个弟兄。”
众人一时沉默,只有烛花偶尔“噼啪”爆响。朱元璋忽然起身,走到朱升身边,看着他纸上写的字——“高筑墙,广积粮,缓称王”。这九个字是朱升刚投效时献上的,此刻被圈了又圈,墨迹都透了纸背。
“缓称王是对的,但高筑墙不是死守。”他抓起炭笔,在彭泽湖与长江交汇的狭窄处画了个圈,“这里叫‘鬼门关’,水道只有丈余宽,两岸是峭壁。俞通海,你带水师把这里守住,多备些‘火油桶’,等汉军的楼船过来,就往下游漂——我记得你说过,这季节的水流是往东的?”
俞通海眼睛一亮:“正是!而且那水道里暗礁多,楼船转弯必减速,火油桶一漂过去,正好能燎着他们的帆布!”
“常遇春,你带陆师去守太平府。”朱元璋又在太平城的位置画了道线,“不用跟他的‘苗兵’硬拼,用郭英的土营在城外挖陷阱,上面铺些茅草,再派些人扮成流民往城里逃,引苗兵来追——那些人穿的藤甲怕火,陷阱里埋些硫磺硝石,保准让他们有来无回。”
常遇春虽不情愿放弃水师,却也知道这法子实在,闷声道:“那末将的骑兵呢?总不能让他们在城里看着。”
“骑兵有用。”朱元璋指向汉军粮营的位置,“等陈友谅的主力过了太平府,你就带骑兵突袭彭泽湖口的粮营。记住,只烧粮,不恋战,烧完就往庐州撤——那里有胡大海的‘长枪营’接应,汉军的步兵追不上。”
李善长忽然道:“大帅,那陈友谅要是分兵呢?他若派一支水师去打镇江,牵制咱们的兵力,怎么办?”
“他不会。”朱元璋胸有成竹,指着密报上的一行字,“探子说,他刚杀了徐寿辉,湖广的‘天完军’旧部还在闹情绪,他急着打场胜仗稳住人心,定会把所有兵力都押在应天这一路。”他转头对朱升道,“先生,您再辛苦一趟,去镇江让耿炳文把‘铁卫军’调过来——就是那些善用盾牌的弟兄,让他们守应天的城门,以防万一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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