莲蓬玉蝉的温润光泽似乎还萦绕在心间,扬州初夏的闷热雨季却已悄然来临。连绵数日的细雨,将整座城市笼罩在蒙蒙水汽之中,运河的水位涨了些,码头的石板路总是湿漉漉的,空气里弥漫着青苔、河水与木头受潮的混合气味。
顾昭之书房内的气氛,也如同这天气一般,低沉而绷紧。墨砚连日来的探查,结合顾安提供的旧案线索与扬州本地的暗访,渐渐勾勒出一些模糊却令人心惊的轮廓。十年前京城“永利当铺”的六指赵朝奉,极有可能在案发后潜逃至扬州,并凭借其记账理财的本事,隐姓埋名混入了与漕帮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某家“柜坊”(类似钱庄兼当铺)或货栈做事。而扬州漕帮,作为掌控南北漕运咽喉的重要江湖势力,其内部远非铁板一块,与盐商、地方官吏乃至更高层的利益输送,早已是盘根错节,成为扬州乃至整个江南潜规则的一部分。
就在这暗流涌动之际,一张制作考究、却透着江湖草莽气的烫金请柬,被送到了迎宾馆澄怀园,指名呈交“安远侯爷”。
请柬落款是“漕运同仁总会扬州分舵”,邀请顾昭之于三日后,至扬州城东漕运码头区的“悦来酒楼”,赴“接风洗尘之宴”。言辞看似恭敬,却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意味。
“悦来酒楼?”林晚昭看着请柬上的地址,微微蹙眉,“听着像是寻常酒楼,但在码头区……怕是漕帮自己的地盘吧?” 她虽未亲历江湖,但听也听得多了,那种地方,龙蛇混杂,绝不是什么清净的宴饮场所。
顾昭之将请柬置于桌上,指尖轻点,神色平静无波:“码头区,鱼龙混杂,亦是最能看清漕帮虚实之地。他们既敢邀,本侯便敢赴。”
“侯爷,此宴恐是鸿门宴。”墨砚沉声道,“属下探得,这悦来酒楼明面上做南北客商生意,实则乃是漕帮扬州分舵的重要据点之一,平日商议要事、接待‘贵客’多在此处。楼内结构复杂,暗道众多,且临近码头仓库区,人员货物进出频繁,极易设伏或做手脚。”
林晚昭听得心惊:“那太危险了!侯爷,不如寻个理由推了?或者,多带些兵马?”
顾昭之却摇了摇头:“推了,便是示弱。他们正想探本侯的底细与态度。多带兵马,反而打草惊蛇,显得怯懦。既然名为‘接风宴’,本侯便以钦差巡察之姿,堂堂正正赴宴。倒要看看,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。” 他顿了顿,看向林晚昭,“此次赴宴,你随本侯同去。”
“我?”林晚昭一愣。那种场合,她一个女子,又是厨娘出身的女官,去做什么?
“你如今是陛下亲封的尚膳司丞,精于饮馔。此番赴宴,便以‘品鉴漕帮待客之宴,考察江南饮食风物’为名。”顾昭之道,眼神深邃,“有你同行,一则合乎情理,二则……你眼明心细,于食物一道尤为敏锐,或许能看出些旁人忽略的东西。再者,有你在侧,某些场面,反而更好应对。”
林晚昭明白了。这是要她扮演一个专业的“美食观察员”,既是一种身份的掩护,也可能真的需要她利用对食物的了解,去发现宴席中可能隐藏的玄机,比如下毒、特殊食材暗示等。同时,有女眷在场,某种程度上也能稍微制约对方一些过于粗野或直白的举动。
她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中的紧张,点了点头:“是,属下明白了。定当谨慎行事。”
接下来的两日,顾昭之依旧按部就班地视察扬州漕运衙门、查阅卷宗,与知府陈继良等人会谈,仿佛对漕帮的邀约毫不在意。暗地里,墨砚则加紧了布置,挑选精锐护卫,熟悉悦来酒楼及周边地形,拟定应变方案,务求确保侯爷与林司丞的安全。
林晚昭也没闲着。她向驿馆的厨子、还有在街上采买时相熟的摊贩,打听码头区特别是悦来酒楼的吃食特色、常用食材,甚至是一些流传在码头工人和船夫口中的、关于那家酒楼的隐秘传闻(比如哪道菜是招牌,哪道菜最好不要点,酒楼后厨与哪些货船来往密切等)。虽然多是道听途说,但也能拼凑出一些有用的信息。
她还特意准备了一个小巧的银针包和几样常用的解毒、防晕的草药香囊(以驱蚊避秽为名),藏在袖袋里。又反复检查了顾昭之平日饮食的禁忌,确保宴席上若有不对劲,她能第一时间察觉。
赴宴那日,天气依旧阴沉,细雨时停时下。顾昭之穿了正式的侯爵常服,玄青底色,绣着暗银螭纹,腰束玉带,佩着钦差印信和那枚双鲤荷包,气势沉凝威严。林晚昭则穿了尚膳司丞的六品女官服色,鹅黄配青绿,庄重而不失雅致,腰间丝绦上,平安扣、双鲤荷包与莲蓬玉蝉并列,随着步伐轻轻晃动。她薄施脂粉,眉眼清丽,神色镇定,努力展现出朝廷女官的从容气度。
马车出了城,向着东关古渡码头区行去。越靠近码头,道路越发杂乱,路面不平,积水处处。空气中那股河水腥气、货物(粮食、盐、木材、香料等)混杂的气味,以及劳工的汗味、牲畜粪便味也越来越浓。嘈杂的人声、号子声、车马声透过车厢传来,与城中繁华街市的喧嚣截然不同,这里充满了一种粗粝的、为生计奔忙的原始力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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