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龙军使者离开后,养心殿内的争吵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,就变成了死寂。不是达成了共识,而是彻底的绝望和分歧,让任何语言都失去了意义。
首辅严崇古瘫坐在椅子上,嘴里喃喃着“愧对先帝,愧对列祖列宗”。兵部尚书郭显面如金纸,闭目不语,仿佛在等待最终的审判。京营提督马焕则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疯虎,在殿内焦躁地来回走动,手按剑柄,眼神凶狠地扫过每一个主张“再议”或面露怯色的人,尤其是角落里缩着不敢抬头的李文博。
皇帝南宫云被太监扶回了后殿,一进去就瘫倒在榻上,汤药不进,只是瞪着眼睛看着屋顶,浑身发抖,偶尔发出一两声神经质的抽泣或含糊的咒骂。
通牒的内容,不知被哪个太监或侍卫泄露了出去,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又浇了一瓢水。瞬间,整个神京上层彻底炸开了锅。
王公勋贵的府邸里,打包细软、焚烧信件、安排子侄伪装出逃的行动变得更加疯狂。一些文官开始悄悄撰写“请罪表”或“劝进书”,字斟句酌,试图在城破前给自己找一条后路,又怕被同僚或锦衣卫发现。更多的中下层官员和将领则陷入了茫然和巨大的恐惧中,不知该听皇帝的,听主战派的,还是该为自己和家人的性命早做打算。
真正的混乱发生在军营和街头。
京营十万禁军,并非铁板一块。中高层将领各有派系,有的与勋贵勾结,有的出身寒门,有的则是马焕的死忠。通牒中“兵将皆斩”的字眼,让底层士卒和低级军官人心浮动。当兵吃粮,卖命可以,但明知是必死的绝路,还要为那个躲在深宫里发抖的皇帝和一群争吵不休的大老爷们陪葬,很多人心里开始打鼓。
天黑前,东城一座营房发生了小规模炸营。一队士卒在军官弹压下,试图抢夺武库,被马焕派去的亲兵队血腥镇压,数十颗人头挂在了营门。血腥味暂时压住了骚动,但营地里那种压抑的、带着怨恨和恐惧的气氛,几乎令人窒息。
街头更乱。地痞流氓开始趁火打劫,冲击那些看起来防守薄弱的商铺和富户。五城兵马司的兵卒自身难保,有的加入了抢劫,有的躲了起来。一些绝望的百姓试图冲击城门,想逃出去,被城头的守军毫不留情地用弓箭射倒。尸体堆积在城门洞里,更添恐怖。
神京城,这座三百年的帝都,在最后一刻,褪去了所有文明和秩序的伪装,露出了赤裸裸的丛林底色。恐惧、贪婪、疯狂、绝望,在每一条街巷里弥漫、发酵。
皇宫,乾清宫。
南宫云在短暂的昏厥后,被强烈的求生欲和某种扭曲的帝王尊严刺激,又强行坐了起来。他拒绝了太监端来的安神汤,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摇曳的烛火,里面混杂着恐惧、怨毒,还有一丝濒临崩溃的疯狂。
“马焕呢?让他来见朕!” 他声音嘶哑地命令。
马焕很快到来,甲胄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,脸色阴沉。
“马爱卿,” 南宫云抓住他的手臂,手指冰凉,发白,“京城……京城真守不住了吗?郭显、严崇古那些老匹夫,都想卖朕求荣!朕只有你了!你告诉朕,能守多久?一天?两天?”
马焕看着皇帝那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眼神,心中也是一片冰凉。他能守多久?靠什么守?士气已经崩溃的士兵?面对那天火雷霆毫无用处的城墙?但他不能这么说。他是武将,是皇帝最后的倚仗,哪怕明知是死路。
“陛下!” 马焕单膝跪地,咬牙道,“臣已强压营乱,稳住了东城大营。西城、北城守将皆向臣立誓死战。京城墙高池深,贼军火炮再利,要轰塌也需要时间!只要将士用命,百姓……百姓亦可驱赶上城助守!耗上十天半月,未必没有转机!陛下万不可听信那些懦夫之言,自毁阵脚啊!”
他这话半是真心的效忠,半是给自己和手下弟兄打气,更是说给皇帝听。投降是死,战也是死,那不如战死,好歹留个忠烈之名,家族或许……或许能得保全?他不敢深想沈良玉的“连坐”之令。
“好!好!” 南宫云仿佛被注入了强心剂,蜡黄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,“朕就知道,马爱卿是忠臣!是国之栋梁!传朕旨意,不,是口谕!京城戒严,有敢言降者,立斩!有敢擅离职守者,立斩!有敢冲击城门、制造混乱者,立斩!全家连坐!”
他喘了口气,眼中疯狂之色更浓:“还有,把李文博给朕抓起来!就是这个庸臣误国!当初若非他招安不力,反激怒了那沈良玉,何至于有今日!把他下诏狱!严刑拷打,问问他是不是早就和反贼勾结!”
“陛下,这……” 马焕一愣。李文博固然可恨,但此刻抓他,除了泄愤,毫无意义,甚至可能让其他文官更加离心。
“去!快去!” 南宫云歇斯底里地吼道,“还有那些偷偷写请罪表的,给朕查!查出来,统统砍了!朕还没死呢!这江山还是朕的!谁也别想卖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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