登州港的夜,因电与灯的存在,褪去了往日的幽暗。苏砚秋站在望海楼的露台,望着码头次第亮起的灯火——电线杆上的路灯洒下暖黄的光,照亮了青石路上的坑洼;渔家乐的窗棂透出橘红的光晕,隐约传来猜拳与笑闹;更远的滩涂上,几盏“诱鱼灯”在夜色里明明灭灭,像落在地上的星子。
“这电真是个好东西。”老管家感慨道,“前年来时,夜里走码头还得打灯笼,稍不留意就踩进泥里。现在多亮堂,连海风吹过灯影都好看。”
苏砚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,路灯的光晕里,几个孩童正追逐嬉闹,手里的风车转得飞快,笑声清脆得像银铃。他们的母亲站在渔市的摊位旁,一边和商贩闲聊,一边时不时望向孩子,眼角的笑意藏不住。“以前天一黑,孩子就只能在家待着,现在有了灯,能出来跑跑跳跳,壮实多了。”一个卖海菜的妇人笑着说,手里还在给刚收摊的渔民称菜。
码头的“夜市场”正热闹,炭火盆上的烤鱿鱼滋滋冒油,摊主用铁签翻动着,香气混着海风吹得老远;糖画艺人的转盘在灯光下转动,孩子们围着嚷嚷着要“画条大鱼”;还有个说书先生,借着路灯的光讲《海龙王的故事》,听客们的影子被拉得老长,随着情节起伏或屏息或惊叹。
“以前哪敢想夜里还能这么热闹。”王大海不知何时也上了露台,手里拎着瓶酒,“船老大们收了网,要么在家喝酒,要么就睡了。现在有了灯,能出来喝两杯,听听书,跟伙计们盘算明天去哪片海打鱼,心里亮堂,日子也活泛。”
他指着远处的滩涂:“您看那几盏诱鱼灯,是格致馆的先生设计的,说特定的光波长能引鱼。前儿个李老三在灯底下下网,一网捞了两百斤黄花鱼,笑得嘴都合不拢。”
夜色渐深,灯火却依旧明亮。苏砚秋走下露台,沿着灯光下的石板路散步。一对老夫妻互相搀扶着,慢慢走着,老头指着海面的灯塔:“还记得不?咱刚成亲那阵,夜里走码头,就靠月亮照路,你总怕我摔着,一路攥着我的手。”老太太嗔怪地拍他一下:“现在有灯了,倒不牵我了?”两人相视而笑,皱纹里盛着满满的暖意。
孩子们的嬉闹声渐渐歇了,有的趴在父亲肩头睡着了,口水打湿了衣襟;有的被母亲拉着,一步三回头地望着糖画摊。夜市场的摊主开始收拾东西,铁盆碰撞的叮当声、木板收起的吱呀声,混着海浪拍岸的声音,像一首温柔的夜曲。
“苏大人也没睡?”巡逻的渔政队员打着灯笼走过,帽檐上的徽章在灯光下闪着光,“这灯不仅亮堂,还安全。前阵子抓了个偷渔网的,就是被路灯照得清清楚楚,跑都跑不掉。”
苏砚秋点头,望着队员远去的背影,忽然觉得,这灯火照亮的不仅是路,更是人心底的踏实——有光的地方,就少了些阴暗,多了些安稳;有热闹的地方,就少了些孤寂,多了些生气。
东方泛起鱼肚白时,苏砚秋又来到码头。路灯还没熄,与晨光交叠在一起,有种朦胧的温柔。王大海的渔船已升起了帆,船员们正扛着渔网往船上搬,脚步轻快得很。“苏大人早!”他高声招呼,“今儿预报有南风,适合去远海,争取捞满舱!”
滩涂上,几个早起的渔民正检查渔网,把破损的地方补好;渔市的商贩支起摊位,将冰鲜箱摆得整整齐齐;连卖早点的摊子都冒起了热气,油条的香气唤醒了沉睡的码头。
天光大亮时,渔船陆续驶出港口,白帆在晨光中连成一片,渐渐驶向海天相接处。苏砚秋站在码头,望着它们远去,像一群展翅的鸥鸟。
临近午时,第一艘渔船回来了。桅杆上挂着“满舱”的红绸,船员们站在船头吆喝,声音里满是得意。渔网被吊上码头,鲅鱼、鲳鱼、海虾挤在一起,银亮一片,引得商贩们蜂拥而上。“苏大人您看!”王大海的儿子小石头举着条大鲅鱼跑过来,鱼鳃还在动,“我爹说这条给您留着,晚上做鱼羹!”
码头上顿时热闹起来,过磅声、讨价还价声、银钱叮当声混在一起。王大海数着刚到手的铜钱,脸上的汗珠亮晶晶的,却顾不上擦,只是咧着嘴笑:“这趟值了!够给小石头交学堂的束修,还能给媳妇扯块新布!”
苏砚秋看着他把铜钱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,又拍了拍,像是怕它们长翅膀飞了。旁边的渔民们也在互相报着收成,有的赚得多,眉飞色舞;有的稍少些,却也笑着说“明天再努力”。阳光洒在他们黝黑的脸上,每个人眼里都闪着光,那是对日子的热望,是靠双手挣来的踏实。
“您看他们,”老管家轻声道,“累是真累,可这满足也是真的。”
苏砚秋点点头,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欣慰。从昨夜灯火下的笑语,到今朝渔舟里的丰获,这片海用它的慷慨,滋养着世代相守的人们;而人们用勤劳与智慧,让这方水土越来越兴旺。所谓岁月静好,大抵就是这般——夜里有灯照亮归途,白日有劳能得收获,孩童有笑,大人有盼,日子在烟火里慢慢铺展,踏实而温暖。
海风再次吹过码头,带着鱼的鲜香与阳光的味道。苏砚秋望着满载而归的渔舟,望着忙碌的人群,忽然觉得,这趟海边之行,看到的不仅是不一样的景,更是最动人的生活——在光与影的交替里,在劳与获的循环里,藏着一个民族最本真的生命力,生生不息,温暖绵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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