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霜染白了嘉峪关的城砖,沈砚之踩着结霜的石阶,往西墙的烽火台走去。秦峰跟在身后,靴子碾过碎冰,发出“咯吱”的轻响。“大人,这烽火台是去年冬天加固的,只是……”他欲言又止,眼角瞟向烽火台角落堆着的枯草。
沈砚之已看清了——了望口的木栏朽了大半,露出黑洞洞的豁口;墙角的火炉缺了条腿,用石头垫着才勉强平稳;守台士兵裹着的铠甲,肩甲处裂了道缝,里面塞着干草御寒。“这是第几班守台了?”他声音沉了沉。
“回大人,是三班轮换,每班两人,守十二个时辰。”秦峰的声音有些涩,“木材上个月就该运到,只是商队遇了沙暴,误了行程。”
守台的士兵见了他们,慌忙起身行礼,冻得发紫的手还攥着了望用的铜管。“大人,夜里的风跟刀子似的,穿三件棉衣都挡不住。”年纪稍长的士兵搓着手,呵出的白气在唇边凝成霜,“就是……就是弓弦容易冻硬,怕真遇了情况,拉不开弩。”
沈砚之伸手摸了摸垛口的弩箭,金属箭杆冰得刺骨。他从袖中取出纸笔,借着晨光写下:“西墙烽火台需松木二十根、火炉五个、浸油弓弦五十副——速调。”字迹力透纸背,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。
往下走时,经过士兵营房。土坯墙的裂缝里塞着茅草,屋顶的瓦片缺了好几块,露出下面的茅草。“下雨时漏得厉害吗?”沈砚之站在屋檐下,望着墙根处因渗水而发黑的痕迹。
“去年秋雨大,半夜得起来挪铺盖。”秦峰苦笑,“弟兄们说,这营房还不如老家的牲口棚结实。我已让人报了修缮文书,只是工部说材料优先给新城墙,让再等等。”
沈砚之掀开营房的布帘,一股霉味扑面而来。十张铺位挤得满满当当,被褥又薄又硬,边角结着霜。角落里堆着几捆草药,散发着苦涩的气。“这是治什么的?”他拿起捆干枯的艾蒿。
“回大人,是治冻疮的。”一个士兵瘸着腿从里间出来,裤脚卷起,露出红肿流脓的脚踝,“冬天冻裂了,就用艾蒿煮水烫,能好受点。只是药不多,得省着用。”
沈砚之的笔又动了:“冻疮药百副、加厚棉被五十床、营房修缮材料——限十日内到。”他顿了顿,抬头看向秦峰,“士兵的伤,为何不送医营?”
“医营的药材也紧,”秦峰低声道,“郎中说,这点小伤,忍忍就过去了,把药膏留给打仗受伤的弟兄。”
这话像根刺扎在沈砚之心里。他转身往医营走,脚步比来时更快。医营的帐篷漏着风,几个伤兵躺在铺着干草的木板上,一个断了胳膊的士兵正咬着牙,让郎中用烈酒消毒——药棉早就用完了。
“药材缺口有多大?”沈砚之盯着药架,上面只有寥寥几包草药,连最常用的金疮药都只剩小半罐。
郎中叹了口气,翻着账簿:“止血粉缺三成,缝合的针线只剩两包,治风寒的麻黄汤,药材也快见底了。上个月有个士兵感染了风寒,硬是靠着喝姜汤捂汗,才捡回条命。”
“记下来。”沈砚之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,“金疮药五十斤、针线百套、麻黄等药材各五十斤——加急调运。”
午后,他们去了屯田的地块。士兵们正趁着霜后翻地,锄头的木柄裂了,就用布条缠上继续用;耕牛瘦得肋骨分明,套着的犁铧锈迹斑斑。“今年的收成能够吃吗?”沈砚之问带队的屯长。
“难。”屯长抹了把汗,指着远处的沙化地,“风沙吞了不少地,种子也不够好,亩产比老家差一半。弟兄们说,要是能有江南的稻种,哪怕种在水洼里,也能多收点。”
沈砚之看着地里稀疏的麦茬,又添了一笔:“优质稻种、麦种各百石,新犁二十具、耕牛十头——开春前务必送到。”
暮色降临时,沈砚之坐在中军帐,看着写满字的纸,密密麻麻记了整整三页。从烽火台的弓弦到医营的针线,从营房的茅草到屯田的稻种,桩桩件件,都是士兵们在寒风里、在田埂上、在伤榻上熬出来的苦。
秦峰站在帐外,听见帐内传来研墨的声音,一声接着一声,像敲在人心上的鼓。他知道,这封信送出去,这些苦或许就能少几分。
沈砚之将纸折好,装进特制的木匣,递给亲卫:“快马加鞭送回中枢,告诉户部、工部、兵部,这些不是请求,是军令——若耽误了边防,我亲自去面圣弹劾!”
亲卫接过木匣,转身就往马厩跑,马蹄声很快消失在夜色里。沈砚之走到帐外,望着关墙上的灯火,像一串挣扎在寒风里的星。他忽然想起守台士兵说的话:“我们不怕风大,就怕朝廷忘了这关墙后面,还有人在守着。”
风卷着沙砾打在脸上,生疼。沈砚之握紧了拳,指节泛白。他知道,这封信承载的不只是清单,是关墙内外无数双盼着安稳的眼睛。他必须让中枢知道,这些在风沙里、在霜雪里坚守的士兵,他们缺的不是扛枪的力气,是能让他们安心守下去的底气——而这份底气,该由中枢来给。
帐内的灯火彻夜未熄,映着沈砚之凝视地图的身影。那些标注着“急缺”的符号,像一个个滚烫的印记,刻在他心上,也终将刻进中枢的文书里,化作跨越千里的粮草、药材、衣甲,化作边关士兵脸上踏实的笑。
天边泛起鱼肚白时,第一缕晨光爬上关墙,照亮了沈砚之写下的最后一行字:“边防无小事,一寸关墙,万重心安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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