玄清辞行的那日，墨染峰的晨雾格外浓重，像化不开的离愁，缠缠绕绕地裹着整座山峰。
他没有惊动任何人，身着一袭素白道袍，背着简单的行囊，身影在雾中渐行渐远，只留下一道清冷孤绝的背影。
嫣曦站在寝殿的窗前，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云雾深处，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窗棂，直到冰凉的触感传来，才惊觉自己早已伫立了许久。
宗主与长老们虽惋惜，却也尊重他潜心备战化神劫的决定，只赠予了海量珍稀灵材与护身法宝。
弟子们更是不知情，只惋惜那位天赋卓绝的清玄师弟离开了墨染峰，往后墨染峰的桂花，怕是要少了许多人气。
唯有嫣曦知道，那个黏着她喊“仙子姐姐”的少年，连同这十年的缱绻时光，都随着玄清仙尊的苏醒，被他亲手推开了。
她试图回到从前的生活，每日处理宗门事务、修炼术法，将墨染峰的庭院打理得依旧整洁，可桂花落了满地，再也没人会默默为她清扫；书房的灵茶凉了又续，再也没人会在她看书时，恰到好处地递上一杯温茶；夜里修炼结束，空荡荡的寝殿安静得可怕，再也没有那个会悄悄守在床边，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的身影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，嫣曦渐渐习惯了这份沉寂，却总在不经意间，察觉到一丝异样。
每当清晨醒来，枕边似乎还残留着一缕熟悉的冷香，那是玄清独有的气息，清冽中带着淡淡的灵韵，绝非错觉；有时夜里修炼至深夜，恍惚间能感受到一道微弱的灵力波动在寝殿外徘徊，若即若离，待她凝神去探，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；甚至有几次，她故意留了一盏灯，清晨醒来时，灯芯已被人悄悄捻灭，灯油也添得满满当当。
嫣曦心中渐渐有了猜测，却又不敢置信。玄清那般骄傲，既已辞行，怎会做出这般“藕断丝连”之事？
她不知道的是，此刻的玄清，正藏身于墨染峰外的密林之中，望着峰顶那盏熟悉的灯火，眼底满是挣扎与眷恋。
离开墨染峰后，他找了一处秘境潜心修炼，可每当夜深人静，脑海中总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嫣曦的身影——她为他疗伤时专注的模样，她被他逗得脸红时羞涩的模样，她灵识苏醒后强装疏离时眼底的失落，还有这十年间，无数个温馨日常的碎片，像潮水般将他淹没。
他告诉自己，修仙大道才是根本，儿女情长只会成为羁绊。
可身体却远比理智诚实，每当修炼结束，脚下的云舟总会不受控制地朝着墨染峰的方向飞去。
他的修为早已恢复至化神境边缘，远超嫣曦，想要隐匿身形不让她察觉，易如反掌。
于是，他开始了这种“偷偷摸摸”的陪伴——每日深夜潜入墨染峰，守在她的寝殿外，或是悄悄坐在床边，看着她熟睡的容颜，直到天快亮时，才恋恋不舍地离开。
他看着她夜里偶尔会蹙眉，似乎做了噩梦，便悄悄运转灵力，在她周身布下一道温和的护罩，抚平她眉间的褶皱；他看着她桌上的灵材渐渐变少，便匿名托弟子送来，皆是她修炼所需的珍稀品类；他甚至会模仿当年“清玄”的模样，为她炖好一锅雪莲羹，放在殿外的石桌上，待她清晨发现时，还带着温热。
玄清知道自己这般做很是矛盾，既放不下仙尊的骄傲，不愿低头认错，又舍不得彻底离开她，只能以这种方式，悄悄守护着她。
这夜，月色皎洁，银辉洒在墨染峰的庭院中。嫣曦故意没有修炼，躺在床上假寐，呼吸平稳，实则神识早已散开，留意着寝殿外的动静。
果然，三更时分，一道熟悉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外，周身笼罩着淡淡的灵力屏障，隐匿了所有气息。正是玄清。
他轻轻推开殿门，脚步放得极轻，生怕惊扰到她。月光下，他身着一袭玄色道袍，身姿挺拔，面容依旧俊朗，只是眼底的冷冽褪去了许多，取而代之的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与眷恋。
他走到床边，俯身看着她“熟睡”的容颜，指尖微微抬起，想要拂去她额前散乱的发丝，却在即将触及她肌肤的瞬间，又猛地顿住，转而轻轻为她掖了掖被角。
嫣曦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，感受着他靠近时带来的熟悉气息，眼眶微微发热。原来那些残留的气息、莫名出现的灵材、温热的雪莲羹，真的都是他。
他明明说了要离开，要追寻修仙大道，却又这般放不下她，以这种隐秘的方式，陪在她身边。
玄清坐在床沿边，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她，低声呢喃，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：“嫣曦，我该怎么办……”
他既骄傲于玄清仙尊的身份，无法容忍自己曾为了留在她身边，耍过那般卑劣的手段；又贪恋着“清玄”时期的温暖，舍不得她眼底的温柔与十年的陪伴。理智与情感在他心中激烈交战，让他备受煎熬。
嫣曦紧闭着眼，不敢睁开，生怕惊扰了这份脆弱的平衡。她心中同样五味杂陈，既有被他惦念的欢喜，又有几分委屈与别扭——他明明在乎她，却因为那可笑的骄傲，不肯坦诚相对；明明舍不得离开，却偏要装作决绝。
两人就这样，一个“熟睡”，一个静守，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冷香与淡淡的灵犀花香，交织成一种既甜蜜又酸涩的氛围。
天快亮时，玄清起身，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嫣曦的容颜，眼底满是不舍，才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寝殿，消失在晨雾之中。
直到他的气息彻底远去，嫣曦才缓缓睁开眼睛，眼底满是复杂。她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目光的温度。
她知道，他心里是有她的；他也知道，她并未真正怪他。可两人之间，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，那是玄清仙尊的骄傲，是嫣曦的体面，是十年陪伴与灵识苏醒后身份错位带来的隔阂。
他们都在别扭地试探，别扭地守护，却谁也不肯先迈出一步，打破这份沉默的僵局。
晨雾再次笼罩墨染峰，庭院中的桂花又落了一地。嫣曦起身走到殿外，看着石桌上那碗还带着温热的雪莲羹，心中轻轻叹了口气。
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，也不知道两人何时才能坦诚相对。但她隐隐有种预感，这层屏障，终有一天会被打破。而在此之前，他们只能这样，在彼此的视线之外，默默守护着那份未曾说出口的情意。
只是这份别扭的陪伴，像一根细细的丝线，将两人紧紧缠绕在一起，无论走多远，都终究割舍不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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