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风依旧吹着,裹挟着咸腥与烧焦木头的气息。云珠的手指悬在半空中,指向水面那道细线,指尖微微发抖,仿佛一收回手,那字就会消失一样。
凌惊鸿蹲下身,手指划过湿沙。灰蹭在指腹上,轻得几乎无感觉。她不言语,将灰一点点按进玉牌的凹槽里,动作缓慢,像是在封棺。
云珠抱着油纸包凑上前,刚张嘴,被凌惊鸿一眼瞪了回去。
“去打海水。”她说。
云珠一怔,转身就跑。她知道,主子要验的,从来不是寻常的灰。
海水泼下,沙地“嗤”地冒起一股白烟。灰一遇水,竟泛出淡蓝色的微光,字迹缓缓浮现——“契成于子时”。
凌惊鸿瞳孔一缩。
这五个字,笔画柔中带阴,末笔勾得狠厉,如蛇缠物,不肯松口。不是魏渊的手笔。他的字干脆利落,从不拖沓。这是苏婉柔的笔法。她见过三次:一次是假圣旨,一次是毒杀老太妃的药方,最后一次,是苏婉柔死前的遗书——开头正是这句。
“契成于子时,血祭北辰,魂归南斗。”
苏婉柔没有死。她的魂被星轨牵引,借鬼火显形,仿魏渊的字,只为一件事:逼宫。只要皇帝信了魏渊通敌,必下围剿令。她便可趁乱归来。
凌惊鸿站起身,将玉牌收入袖袋。她没有看阿鲁巴手中的青铜令,也没问周子陵铁箱是否清点完毕,只留下一句话:“把鬼火显的字全拓下来,少一寸都不行。”
周子陵点点头,掏出炭粉与薄纸。他明白,这是主子要反手布局。
天黑前,消息已悄然传开了。
“御史台截获鬼火密文,抄录三份,一份进宫,一份送兵部,一份存大理寺。”
这话是周子陵亲自放的,还特意让信鸽绕着皇宫飞了一圈。他清楚,魏渊的人,一直盯着信路。
夜风渐渐刮起,船仍旧在冒着烟。一道黑影登上了船,身后六名蒙面人,未带刀,只背油囊紧跟而上。
火燃起时,凌惊鸿坐在礁石上,指尖捏着一根银针。
周玄夜立于她的身旁,冰蚕丝网已然张开,如一层透明的蛛网,横在火场与海风之间。这网出自西南异族,蚕丝混入寒冰矿粉,遇火不焚,反能吸附飞散的纸灰。
“他来了。”凌惊鸿道。
萧砌未应答,只将网角钉入两块礁石间。网面轻颤,仿佛是在呼吸。
火势随风渐旺。死士将油泼上舱壁,火舌舔过竹简,噼啪作响。那些该烧的账本在火光中卷起了边、又变黑,最后化为灰烬,向天空飘去。
可灰未远飞。
一触网面,便如被无形之手拽住,黏附在其上面,缓缓铺展。起初杂乱,随后字迹浮现——
“盐引三万石,兑北狄战马千匹,由登州出海,至黑水湾交接。收货人:狼纛七三二。”
七三二。
凌惊鸿眼神一冷。这编号她知道,前世北狄密档中,正是魏渊调兵令的序列。他不是通敌,而是早就留下了退路。
更关键的是,每页残灰上都盖着红印——“魏渊印”,印泥尚湿,显然是刚盖上去的。
“他在烧真账,忘了灰也能说话。”萧砌低声说。
凌惊鸿未接话。她在等候着。
等待火势渐弱,等待死士退尽,等待最后一片灰落在网上。
她走过去,指尖轻抚着网面。灰拼出三页残账,其中一页的角落,有半行小字:“钦天监供奉十二人,年俸千金,星轨校准费另计。”
她笑了。
钦天监编制仅有五名星官,哪来十二个人?这些人根本不是观星的,是养鬼的。用国库的钱,豢养着一群巫蛊之徒,为苏婉柔的“星契”提供能力。
鬼火哪是魂魄显形?是活人用钱堆出的邪术。
她将残账拓下,递给周子陵:“送去兵部。就说——御史台查盐案,发现军资外流,立刻彻查钦天监俸禄。”
周子陵一愣:“这不等于当面打脸吗?”
“就是要打脸。”她说,“让他坐不住。”
次日午时,钦天监监正亲自登门,称要“澄清误会”。他嘴上恭敬,袖口却露出半截符纸,上面刻着北狄巫文。
凌惊鸿不见,命云珠回话:“主子去停尸房了,去查‘死人’的账。”
监正面色骤变。
当晚,阿鲁巴喝得酩酊大醉,拎着酒坛晃到废船边。本想祭奠死于水鬼之手的船工,走到焦柱前,一脚踢中松动的木板。
“操。”他低骂一句,抬脚再踹。
柱子轰然倒塌,砸入内舱。墙体裂开一角,露出一个黑洞,宛如船腹被剖开。
周子陵手提风灯照入进来,光落之处,众人皆大惊。
无盐,无尸,竟是一条密道。
道壁以铁板包裹,地上散落一地竹简,封皮写着“毒盐记录”。翻开一页:“三月十七,换官盐五百石,掺砒霜三两,投济州饥民粥棚,收银两万。”
再翻:“四月二,换盐千石,掺蛊粉,致疫病,低价收田三百顷。”
周子陵手指微颤:“这是……拿灾年发财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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