界山阴坡的阴生池藏在密林深处,池水泛着暗绿光泽,像块被岁月泡软的翡翠,晃悠悠映着头顶交错的枝桠,将细碎阳光剪得支离破碎。池边丛生的墨绿菖蒲垂着晶亮水珠,风一吹便簌簌滚落,砸在草叶上溅起细碎水花,混着草药的清苦与泥土的湿腥,在空气里酿出一股凉丝丝的气息,吸进肺里都带着沁人的润。偶尔有虫鸣鸟叫从密林深处传来,却更显周遭静得诡异,只有池水荡漾的声响,像谁在耳边絮絮叨叨说悄悄话,又像老旧的纺车在慢悠悠转动。
何初背着竹编药篓,沿着池边小径慢慢挪动。她穿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,裤脚挽到膝盖,露出沾着泥点的小腿,脚踝处还缠着几圈布条——上次采药被蛇咬了一口,虽已痊愈,却养成了缠布条的习惯。乌黑头发用根木簪胡乱束起,额前碎发被汗水浸得贴在脸上,鼻尖沾着点草屑,嘴角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杂粮饼屑,活脱脱一副“山野采药娃”的模样,眼神却亮得像淬了光的银针,透着股机灵劲儿。作为山下医庐的学徒,她每月都得来阴生池“打卡”——这里的阴湿环境养出的药草,治外伤、解蛇毒都是一绝,尤其是那水菖蒲,更是止血散的核心配料,师父说“阴生池的菖蒲,汁足性温,比山下的强十倍”。
“还差最后一把水菖蒲,今儿的活儿就齐活了,回去还能赶上师父炖的桑枝鸡汤。”何初嘀嘀咕咕,指尖带着常年采药磨出的薄茧,轻轻拨开菖蒲叶片。她专挑那些叶厚汁足、叶尖泛着青润光泽的植株,嘴里还念叨着“左边这棵太瘦,右边这棵虫咬了,中间这棵正好,一看就是‘药中状元’”,那认真的模样,仿佛在挑选什么稀世珍宝。就在这时,密林中突然传来一阵“咚咚咚”的脚步声,伴着粗重的喘息,像有头小兽在拼命奔逃,连带着树枝“哗啦哗啦”的摇晃声,打破了池边的静谧,惊得几只水鸟扑棱着翅膀从水面飞起。
何初心里咯噔一下,下意识往老树干后一缩,屏住呼吸,只露出半只眼睛往外瞧。她师父常说“界山多妖邪,遇事要藏拙,能躲不刚,能跑不战”,这些年采药遇到的怪事不少,有被魔物追得哭爹喊娘的猎户,有带着一身伤逃窜的卦师,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影子,她早就练就了“遇事先躲、躲不了就装死”的本能。
脚步声越来越近,一个小小的身影“扑通”一声从密林中冲出来,重重摔在池边草地上,溅起一片泥花。那是个四五岁的孩子,襁褓沾满污泥,破了好几个洞,露出的胳膊腿上满是细小伤口,有些还在渗血,混着泥土凝成暗红的痂,小脸花得像只被雨淋湿的小花猫,额前的碎发黏在脸上,只剩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又大又亮,此刻却盛满了恐惧,正是从水牢逃出来的坤遏寅。
他逃出水牢后,一路被魔成堰的手下追得像丧家之犬,慌不择路闯进这片密林。此刻腿肚子转筋,伤口疼得钻心,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:跑!可刚撑起身子,眼前就发黑,“咚”地又摔了下去,下巴磕在石头上,疼得他眼泪直流,却死死咬着牙没哭出声——柳媚阙姐姐说过,强者不能哭,哭了就会被人看不起,就永远变不强。
“别追了……我跑不动了……”坤遏寅小声呢喃,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眼泪混着汗水、泥水往下淌,滴在草地上晕开小湿痕。他想起柳媚阙教他的“变强口诀”,想调动卦力反击,可肚子饿得咕咕叫,伤口又疼得钻心,额头上的兑卦印记只泛着微弱的白光,连半分力气都聚不起来,那点光还忽明忽暗,像快要没电的灯笼。绝望像阴生池的池水,一点点漫上来,快要将他淹没,他甚至开始怀疑,柳媚阙姐姐说的“变强”是不是骗他的,不然为什么他连逃跑都做不到。
何初从树后探出头,看清是个受伤的孩子,心里的戒备松了大半。她轻手轻脚走过去,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柔得像池边的风,还故意模仿村里老妇人哄孩子的调子:“小朋友,你还好吗?莫怕莫怕,姐姐不是坏人哦。”
坤遏寅猛地抬头,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恐惧,像只受惊的小兔子,下意识往后缩,小屁股在草地上蹭出一道泥痕。柳媚阙姐姐说过,不能相信陌生人,尤其是在这种荒山野岭,说不定都是魔成堰的奸细,会用甜言蜜语骗他回去。可他此刻浑身无力,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,只能睁着大眼睛,警惕地盯着何初,小身子抖得像筛糠,牙齿还忍不住打颤,不知道是吓的还是疼的。
何初看出他的害怕,放慢脚步,从药篓里掏出一块干净布条,又摸出一颗用蜂蜜腌过的桑葚干,举在手里晃了晃:“你看,姐姐有干净的布,还有甜甜的桑葚干。你身上都是伤,不包扎会发炎的,到时候疼得睡不着觉,还会流脓哦。先吃颗桑葚干压压惊,好不好?”她说话时带着点软糯的口音,像在哄自家闹脾气的小表弟,眼神里满是真诚,没有半分算计,连鼻尖上的草屑都跟着晃动,显得格外无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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