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乱葬岗的雪与血
承平七年,腊月十三。
铅灰色的天像块浸了血的破布,沉甸甸地压在京城上空。寒风卷着碎雪,刀子似的刮过城郊乱葬岗,卷起地上的纸幡和碎骨,发出呜咽般的声响。
凌霜觉得自己快冻成一块冰了。
不是比喻。
她的半边身子陷在冻土与腐尸的缝隙里,断了的肋骨像把钝锯子,每一次呼吸都在胸腔里来回拉扯,带起火烧火燎的痛。湿透的中衣紧紧贴在皮肤上,雪水混着血,顺着衣角滴进身下的黑泥里,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污渍。
“咳…… 咳咳……”
剧烈的咳嗽让她眼前发黑,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。她费力地抬起眼,视线穿过漫天风雪,望向远处那顶渐渐缩成黑点的轿子。
那是她的父亲,云麾将军凌震山的轿子。
半个时辰前,就是这顶轿子停在乱葬岗入口,她的父亲,那个曾将她架在肩头、笑称 “我凌震山的女儿,将来要配最好的儿郎” 的男人,亲手挥下了那柄染血的长刀。
刀没砍在要害,却足够让她半死不活。
“孽障!” 他当时的声音比这寒风还要冷,“若非看在你生母临终前的嘱托,本座今日便该将你挫骨扬灰!”
“你…… 你不是我凌家的种!”
“你生母苏氏,德行有亏,珠胎暗结…… 你活着,就是我凌家的奇耻大辱!”
每一个字,都像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在她心上。
她想笑,笑自己蠢。
母亲病逝百日刚过,父亲就迫不及待地娶了柳氏进门。柳氏带了个只比她小半岁的女儿凌雪,从此她的日子便一落千丈。克扣月例,裁撤下人,甚至连她生母留下的侍女,都被柳氏寻了个错处,杖责后发卖了。
她不是没察觉不对,可她总想着,那是生她养她的父亲。就算不疼,总该有几分父女情分。
直到今日,柳氏在祠堂里 “哭晕” 过去,手里攥着一绺据说是 “野男人” 的头发,旁边还放着一封 “苏氏与人私通” 的书信。字迹模仿得有七八分像,却瞒不过从小跟着母亲学字的凌霜。
可她的父亲,连让她辩解一句的机会都没给。
他当着全府下人的面,宣布了她的 “罪状”,然后,就有了现在这一幕。
“小姐…… 小姐您撑住啊……”
模糊的意识里,似乎还残留着贴身侍女晚晴哭着扑过来的样子,却被柳氏的心腹婆子死死按住,嘴里塞了破布,只能发出 “呜呜” 的哀鸣。
晚晴是母亲留下的人,忠心耿耿。可在将军府的权势面前,这点忠心,轻得像鸿毛。
凌霜的视线又开始模糊了。
冷。
刺骨的冷,从四肢百骸钻进来,冻得她骨髓都在发颤。伤口的疼痛渐渐麻木,只剩下一种深入灵魂的疲惫。
也许,就这样死了,也挺好。
至少不用再看那些虚伪的嘴脸,不用再听那些诛心的谎言。
雪越下越大,落在她脸上,融化成水,顺着脸颊滑落,分不清是雪水还是眼泪。
意识像是风中残烛,明灭不定。
就在这时,一阵极其微弱的、带着奇异香气的风,拂过她的鼻尖。
不是腐臭,不是血腥,而是一种…… 像是烧红的玉石浸入清泉的味道,清冽中带着一丝暖意。
凌霜费力地转动眼珠,朝着香气传来的方向望去。
在离她不远的地方,一堆半掩在雪地里的枯骨后面,蜷缩着一个巨大的、五彩斑斓的身影。
那是一只…… 鸟?
不,不像普通的鸟。
它的体型很大,展开的翅膀(如果那还能算翅膀的话)足有一人高,只是此刻羽毛凌乱,沾满了污泥和暗红色的血,好几根最长的尾羽断了半截,像被人硬生生扯掉的。它的脖颈很长,此刻却无力地垂着,脑袋埋在翅膀里,只有偶尔微微的起伏,证明它还活着。
最奇特的是它的羽毛。
即使沾满污秽,即使残破不堪,在昏暗的天光下,依旧能看出那羽毛的颜色 —— 赤、橙、黄、绿、青、蓝、紫,七种颜色交织在一起,像彩虹被揉碎了,织成了它的翎羽。
七翎彩鸾?
凌霜的脑子里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。那是传说中生活在南疆秘境的神鸟,通灵性,善幻变,修行到极致,甚至能化为人形。
可传说里的神鸟,尊贵而强大,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,奄奄一息地躺在乱葬岗里?
仿佛感受到她的注视,那只彩鸾动了动。
它缓缓抬起头,露出一张精致得近乎妖异的脸。
是的,脸。
它的头部已经有了几分人形的轮廓,眉眼细长,喙短而尖,此刻微微张开,露出里面细密的齿。它的眼睛是琥珀色的,此刻却黯淡无光,充满了疲惫和…… 一种近乎绝望的死寂。
四目相对。
凌霜看到了它眼底的痛苦,像极了此刻的自己。
彩鸾也看着她,看着这个浑身是血、半截身子埋在尸堆里,却依旧睁着一双倔强眼睛的人类少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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