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时辰。
时间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刃,将守渊村的宁静切割得支离破碎。
传旨的使者带着禁卫离去后,村民们没有散去。他们围在守渊碑周围,一张张质朴的脸上写满了焦虑与不安。王大伯粗糙的手紧紧攥着一柄砍柴的斧头,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武器;那个年轻的姑娘则咬着嘴唇,眼中蓄满了泪水,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。
他们看着凌霜和易玄宸,眼神里没有怀疑,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信任。这种信任,沉甸甸地压在凌霜的心上,比任何质问都让她感到窒息。
两人回到了他们那间简陋的木屋。屋内的陈设很简单,一张木床,一张桌子,几把椅子,角落里堆着易玄宸研究的各种古籍残片。曾经,这里是他们在风浪过后唯一的港湾,而此刻,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冰冷的、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“这是个陷阱。”易玄宸率先开口,他的声音平静,却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寒冰,让整个屋子的温度都降了几分。他没有看凌霜,而是走到窗边,望着村口的方向,那里,禁卫的身影如同几只盘旋的秃鹫。
“从使者开口称你为‘妖女’的那一刻起,就已经注定了。”他继续说道,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的冷意,“皇帝不是傻子,他身边的张远更不是。他们故意激怒你,只要你稍有反抗,‘抗旨不遵’、‘意图谋反’的罪名就会立刻坐实。到时候,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派出大军,踏平这里。”
凌霜静静地听着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上那只只雕了一半的木鸟。她能感觉到易玄宸声音里压抑的怒火和担忧。他不是在分析局势,他是在恐惧,恐惧她会像飞蛾扑火一样,冲向那明晃晃的火焰。
“如果我们不回去呢?”她轻声问,像是在问他,又像是在问自己。
“不回去?”易玄宸转过身,目光如炬,直直地刺向她,“不回去,就等于默认了罪名!你以为守渊村能挡得住朝廷的大军吗?我们能挡住一次,能挡住十次吗?到那时,死的就不是我们两个,而是整个村子,是所有相信你、追随你的人!”
他的声音不大,却字字诛心。
凌霜的身体微微一颤。她想到了王大伯,想到了那个年轻的姑娘,想到了守渊村每一个充满希望的脸庞。她建立这里,是为了守护他们,而不是为了将他们拖入毁灭的深渊。
“可是,玄宸,”她抬起头,金色的眸子里满是挣扎,“如果我们回去了,就正中他们的下怀。那是一个牢笼,他们会用我们作为人质,来控制寒渊,甚至……他们会想办法除掉我们,彻底夺走寒渊的力量。”
她比谁都清楚,帝王的猜忌一旦生根,便如附骨之疽,再也无法剔除。她拒绝册封的那一刻,就已经成了皇帝心中一根拔不掉的刺。如今,这根刺又被流言浇灌,长成了参天大树。
“我知道。”易玄宸的语气软了下来,他走到她身边,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,“所以我才说,这是个陷阱。一个进退两死的陷阱。”
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,试图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。但凌霜的心,却一点点沉了下去。她不怕死,她从烬羽的身份中重生,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。但她怕,怕自己守护的一切,因为自己的选择而化为灰烬。
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。屋外,村民们的低语声隐约传来,像是一阵阵催促的鼓点,敲打在他们的心上。
“玄宸,”凌霜忽然开口,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,“我们得回去。”
易玄宸猛地一怔,难以置信地看着她:“你疯了?”
“我没疯。”凌霜抽回自己的手,站起身,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夕阳染红的天空,“你说的对,如果我们不回去,谣言就会成为真相。京城的百姓会以为我们真的是妖邪,会以为我们真的要颠覆王朝。他们会从恐惧我们,到憎恨我们。到那时,我们守护的‘人心’,就先从京城里烂掉了。”
她转过身,正视着易玄宸的眼睛,那双金色的眸子里,燃烧着一簇明亮的火焰。
“我建立守渊村,是为了告诉所有人,欲望可以被引导,人心可以向善。如果我现在因为害怕而逃跑,那我之前所做的一切,都成了一个笑话。我守护的,就只剩下这片空无一人的土地。”
她的声音不大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。那不是冲动,不是天真,而是一种深刻的觉悟。她守护的,从来不仅仅是寒渊的物理封印,更是世道人心的秩序与希望。
易玄宸看着她,看着她眼中那份决绝的光芒,心中的所有劝说都堵在了喉咙里。他忽然明白了,她不是在选择生或死,她是在选择成为谁。是选择做一个苟且偷生的守护者,还是做一个以身证道的殉道者。
而他,易玄宸,又怎能让她一个人走上那条路?
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然后缓缓吐出,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恐惧与不安都一同排出。他再次握住她的手,这一次,他的眼神同样变得坚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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