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下午,太白峰顶。
山风如刀,刮得人衣袂猎猎作响。
叶无忌提着木剑,一步步踏上巨石。
那老道士已然靠在孤松之下,双目阖起,气息若有若无,宛如一块枯石。
叶无忌也不言语,深吸一口气,心神沉入丹田。
他并未如往常般急于出剑,而是静立片刻,任凭山风拂过剑身,发出一阵阵轻微“嗡”鸣。
随即,他手腕一沉,木剑平削而出,正是“云横秦岭”。
这一剑,已非丘处机所教那般一板一眼,剑锋过处,竟带起一股沉凝之势,仿佛真有千钧山峦随剑而动。
七种劲力,在他手中渐有几分圆融之意。
一套剑法使罢,他并未再练,只将木剑拄地,立于崖畔,冷睇云海出神。
“如何不练了?”
老道士懒洋洋的声音飘来。
“真气不济了?”
“不是。”叶无忌霍然转身,目光灼灼地盯着他,“晚辈在思量一事。”
“黄口孺子,能有何事可堪思量。”老道士哼了一声。
“晚辈在想,这套剑法,其创生之本意,究竟为何?”
老道士身形似乎微微一顿,隔了半晌,方才嗤笑道:“本意?自然是杀人用的。难不成,还是请客吃饭不成?”
“晚辈闻说,我全真教创派祖师重阳真人,乃是文武冠绝天下的不世豪杰。”
叶无忌话锋陡转,“他老人家创此神功,便是为了一抒胸中意气,驱逐鞑虏,光复汉家河山。”
松下老道士背脊倏然僵直。
他终是睁开了双眼,那双浑浊眸子,此刻只静静地落在叶无忌身上。
“驱逐鞑虏?呵呵。”
他喉间发出一阵干涩的笑声,“书上写的屁话,你也当真?”
“为何不当真?”
叶无忌反问,“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,有所不为,有所必为。重阳真人有此匡世之志,晚辈每每思及,只觉高山仰止,心向往之!”
老道士沉默了。
他拾起脚边一根枯枝,在尘土中漫无目的地划拉着,眼神飘向了南方天际,那里,正是大宋偏安所在。
“为国为民……说得倒轻巧。”
他声音忽地低沉下来,透着一股子萧索,“这天下,早已从根子上烂透了。岂是几个会些三脚猫功夫的匹夫,便能扶得住的?”
“扶不住,亦要扶。”
叶无忌语气执拗。
他将木剑往地上一插,剑柄嗡嗡作响。他竟学着老道士的模样,在巨石上盘膝坐下。
“道长,不瞒您说。小子我上这终南山,非为修仙了道,亦非图武林虚名。”
“上山之前,小子寒窗十数载。”
叶无忌望着自己那双因练剑而生出薄茧的手掌,仿佛在看另一段人生,“经史子集,兵法韬略,自问也算薄有涉猎。”
“我曾以为,书中自有济世良方。”
“我曾以为,学成文武艺,货与帝王家,便能上报国家,下安黎庶,不叫那靖康之耻重演,不叫我大好男儿再受那胡虏的铁蹄践踏。”
老道士手中划拉的枯枝,停住了。
“后来,我方知自己错了。”叶无忌嘴角泛起苦笑,“错得荒唐。”
“这世道,从来不是靠口舌道理能说得清的。那些高坐庙堂的衮衮诸公,心中所系的,是自家府邸的雕梁画栋,是案头的金樽美酒,何曾有过天下苍生?”
“我那点微末之学,投进去,便如泥牛入海,连个声响也听不见。”
“所以,你便来学这杀人的勾当了?”老道士声音依旧听不出半分喜怒。
“是。”叶无忌颔首,眼中却无半分悔意,“郭靖郭大侠引我上山之时,我便已想通透。”
“笔杆子既救不得国,那便换成手中这三尺青锋!”
“小子或许成不了重阳真人那般的盖世英雄,但有朝一日,当那蒙古鞑子兵临城下,我至少能提剑登城,多杀一个敌人,多护一个百姓。”
“总好过困守书斋,坐视国破家亡,最终沦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亡国之奴!”
他说完,便闭口不言。
崖顶之上,唯闻风声呼啸,如泣如诉。
过了许久,许久。
“你……叫什么?”老道士忽地问道。
“晚辈叶无忌。”
“叶无忌……”老道士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,终是化为一声长叹。
“你这小子……倒有几分像老夫年轻时认得的一个蠢材。”
叶无忌心头猛地一跳。
“那人也与你一般,是个读了满肚子圣贤书的痴人。”
老道士缓缓站起身,“也与你一般,总想着凭一己之力,去挽天倾,扶玉柱。”
“结果如何?”叶归尘明知故问。
“结果?”老道士嗤笑一声,笑声里满是苍凉,“结果他撞得头破血流,落得个心丧若死,最后只能躲进这山中,寻了个石墓,当个活死人罢了。”
叶无忌的心脏砰砰狂跳。
活死人墓!
果然是他!
“道长……”
“你既有此屠龙之志,单凭这几式空有其表的剑法,却是远远不够。”老道士蓦地打断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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