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声在阿默的耳边呼呼作响,他咬着牙,脚下的步子迈得又快又急,恨不得立刻生出翅膀,转眼就飞到大队长家。
白杨说过,那个姑娘叫宋幼宁。
幼宁。
他第一次听到的时候,忍不住将这个名字在舌尖打了个转,软乎乎的,像初春刚化的雪水。
比他那个喊了二十多年的陈引弟好听太多。
三年了,阿默早快忘了自己原本叫什么。
直到和宋幼宁面对面,看见她笑的时候,阿默想起了他刻意遗忘的一切。
他叫陈引弟。
以前的他就很不喜欢这个名字,可爹娘说,他们乡下人就是要生很多的儿子,别人才不会瞧不起他们家。
况且,如果他有了弟弟,以后兄弟间也能互相帮衬。
七岁的陈引弟把这话当了真。
娘揣着弟弟的时候,他主动接了家里所有的活,天不亮就起来挑水喂猪,白天割完猪草还要下地,夜里就着煤油灯补一家人的破衣服。
他盼着弟弟出生,盼着爹娘能因为他的懂事,多给他一点好脸色。
后来娘果然生了弟弟。
那时候的陈引弟天真地问:“娘,我叫引弟,弟弟是不是叫招弟啊?”
他们兄弟俩一个叫引弟,一个叫招弟,这样娘就能生好几个弟弟了,他们家就不会被人看不起了!
可这话换来了他人生中第一次毒打。
那是陈引弟第一次被打了个半死,但不是最后一次。
打完之后,他躲在柴房里,背上火辣辣地疼,却没敢哭出声。
他不明白,为什么同样是儿子,爹娘对他和对弟弟,差得这么多。
后来他才慢慢懂了。
他背着半筐猪草从地里回来,看见陈平安坐在门槛上舔糖块,刚想绕开,就听见陈平安扯着嗓子喊:“娘!娘!你快来啊!讨债鬼今天偷懒了!”
下一秒,娘就举着烧火棍冲出来,棍子毫不留情地落在他身上。
十四岁那年,他已经能跟队里的壮劳力一样拿满工分,大队长当着全村人的面夸他 勤快。
他偷偷抬眼望爹娘,盼着能换来一句夸。
后来陈引弟在梦里梦到了这个场景,等梦醒了,迎接他的仍然是一根手臂粗的烧火棍。
挨打的理由也很简单。
只因为陈平安说:“爹,娘,你看大哥他装模作样的,现在大家都夸他勤快,夸你们有个好儿子,明明我才是你们的宝贝对不对!”
娘笑得一脸慈爱:“当然了,平安是娘的宝贝。”
陈平安生气地说:“那娘你让大哥不准下地赚工分了,让他去招猫逗狗!”
娘立刻搂过陈平安,摸着他的头哄:“平安乖,你大哥那是在给你忙活呢,他天天拿十工分,等年末了,能多分好多钱和粮食呢,这些东西娘都给平安留着。”
陈平安这才勉为其难地点头:“那好吧,我心疼爹娘,就继续让大哥下地吧。”
话虽如此,他却还是撅着一张嘴。
娘一脸心疼地搂着陈平安:“娘的乖平安,都怪你大哥,好端端地惹你生气,娘打他一顿,给你出气好不好?”
彼时陈引弟就跟局外人似地站在一边,任凭烧火棍落在自己身上。
他没跑,也没哭。
疼着疼着就习惯了。
他只是在心里反复想,为什么爹娘就不喜欢他呢?难道真的是因为生他的时候,娘受了罪,所以才对他亲近不起来?
这个疑问,直到他去当兵那天,才暂时被压了下去。
那年征兵,爹娘没让陈平安去,反而把他推到大队长面前:“这孩子结实,让他去当兵,给家里争光。”
他攥着娘塞过来的布鞋,心里又酸又甜。
原来爹娘心里,还是有他的!
这股劲儿撑着他度过了在部队的十年。
他记得新兵连的第一个冬天,东北的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割,发的新大衣他连夜寄回了家,他想着陈平安肯定没穿过这么暖和的衣裳,却忘了自己只剩一件薄棉袄。
夜里站哨时冻得牙齿打颤,差点成了雪地里的冰棍。
最后还是团长把自己穿旧的军大衣塞给他,才勉强捱过那个能冻裂骨头的寒冬。
他记得他的工资最初只有十八块五毛,自己留五毛,后来慢慢涨到退伍前的一百五十三块,自己留三块钱。
其余的钱,他一分不留全寄回了家。
他心里总想着,寄得多了,爹娘说不定就会对他好一点,说不定也会给他写封家信呢。
他记得执行任务时被子弹擦过肩胛骨,记得演习中从山坡滚下来摔断了腿,记得多少次从鬼门关爬回来,第一反应都是,幸好还能挣钱寄回家。
可这份小心翼翼的期盼,终究没能等到开花结果的那一天。
在一次任务后,他手腕受伤过重,已经不能开枪了。
团长说,如果他愿意,可以留在军区做个指导员。
陈引弟不想在这个自己无比热爱的地方做个废物,所以他选择了退伍。
团长好说歹说,才劝他去转业,说他是个出色的军人,组织不会亏待任何一个为组织做出贡献的人,给他安排了一个不错的职位,另外还申请了一笔奖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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