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群更静了,静得能听见有人牙齿打颤的轻响。
刚才喊得最凶的那几个,悄悄往后缩了缩,有人攥着衣角,有人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。
他们不是不知道这样不对,只是王为民每月发的钱太实在,不干活就能分粮分钱的日子太舒坦。
所以他们把不对两个字埋进了肚子里,任由不劳而获的念想蒙住了心。
“你们觉得自己很无辜?”
姜闯扫过一张张发白的脸:“从你们从王为民那里接过脏钱,默认王为民买人、杀人的那天起,就不是什么干净的老百姓了!”
“姜闯!”
周望京突然上前半步,轻轻按住他举枪的手腕。
他能感觉到姜闯的胳膊在颤,不是怕,是怒到了极致。
周望京转头对着社员,刻意放缓了语气,可眼神里的锐利没减半分。
“大家别慌,我们不是来算账的,我知道有人是被王为民逼着参与的,也知道有人是被好日子迷了眼,县里和公社的人中午就到,到时候会一笔一笔查清楚,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,更不会放过一个坏人。”
“不过——”
他拉长语调,目光扫过那些闪烁的眼神:“如果有人偷偷跑出去,那我们默认你心里有鬼,到时候会遭遇到什么,我们就不知道了,大家心里都有个数。”
这话像一盆冷水,浇得社员们彻底没了躁动的心思。
有人甚至往后退了退,生怕被当成心里有鬼的人。
周望京见火候差不多了,才摆摆手:“都先回家吧,等通知就行。”
姜闯看着社员离开的背影,紧绷的肩线才缓缓松了些。
周望京拍了拍他的胳膊:“跟老百姓较什么劲。”
姜闯没说什么,他心里知道,这些人很大程度是不会受到任何惩罚的。
他叹了口气:“还记得你在煤矿发现的那个名单吗,整整十三页,每一个名字,都是被他们当牲口使唤的人,无一生还。”
周望京嘴唇动了动,却没说出话来。
怎么会不记得呢。
昨晚在矿洞里,他们找到的不止一份名单,还有堆在角落里的白骨,有的手腕上还套着没锈断的铁链,有的骨头上还留着刀痕。
姜闯突然笑了,笑声里满是无奈:“我知道法不责众,可凭什么?”
宋幼宁主动握住姜闯的手。
姜闯回握住她的手,力道很重。
他其实不是个多正义的人,当年去当兵,也只是为了离开那个让他觉得压抑的家。
可此刻,看着远处社员们缩着脖子消失的背影,他没法装作无所谓。
他想无论是谁,此时此刻,都会发出跟他一样的疑问。
凭什么?
“凭他们人多,凭他们说自己不知道被逼的,就能把那些人的命当看不见?就能假装自己干干净净?”
风裹着煤渣子刮过来,吹得树叶哗哗响,像是在替那些没来得及说话的人,发出无声的抗议。
宋幼宁抬眼看向姜闯,语气坚定:“就算不能把所有人都抓起来,也得让他们知道,自己犯了错。”
“得让他们把吞下去的脏钱吐出来,用来给那些死去的人立碑,得让他们去矿上清理那些白骨,让他们看看自己当初不知道被逼的背后,是多少人的命。”
风又吹过来,这次没带煤渣子,却吹得宋幼宁的眼泪差点掉下来。
赵成渝站在他们身后,他看着宋幼宁,眼神里是满满的骄傲。
可这份骄傲很快被沉重压了下去。
婆婆死后,他趁其中一个人落单的时候,给他套了麻袋,把他按在地上揍得半死。
那人却哭喊着:“我是被逼的!他们说如果我不那样做,下一个就轮到我了!我真的是被逼的!”
那时他只觉得可笑,可现在听着宋幼宁的话,突然觉得很恶心。
原来被逼的这三个字,能被这么多人当作遮羞布。
遮住自己的懦弱,也遮住手上的血。
他声音低低的:“那些人,不该就这么算了。”
周望京拍了拍赵成渝的肩膀,又看向姜闯和宋幼宁,语气郑重:“你们放心,这些话我会原原本本跟上面传达,法不责众是常情,但责可以不一样,不管是罚他们修路、清矿,还是还赃款,总得让他们记住,自己欠了债。”
姜闯没说话,握着宋幼宁的手松了些。
宋幼宁抬眸与他对视,一股脉脉温情流淌在二人中间。
他们都看清了彼此眼底未散的郁气。
那是对法不责众的无奈,是对那些枉死者的不平。
——
几人沉默地刚走到大队部,就闻见风里飘来的饭香。
断墙残垣已经清理到一边,三顶军绿色帐篷搭在一边,边角用石块压得紧实,门口挂着的炊事班木牌还是临时找木料刻的。
空地中央支着三口大铁锅,灶是用碎石垒的简易土灶,柴火正旺,火苗舔着锅底,映得周围士兵的脸通红。
负责搅粥的两名士兵臂力惊人,长柄木勺在铁锅里转得飞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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