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握着登机牌和行李箱的手,不自觉地收紧了些。镜片后那双总是冷静、甚至带着几分疏离的眸子里,极快地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。那并非是嫉妒,更像是一种深沉的、源自对比的寂寥和……羡慕。她习惯了规划、秩序和理性,情感永远让位于逻辑和责任。她几乎无法想象自己会做出如此随性而炽烈的事情,而眼前这对年轻人毫不掩饰的爱意与依赖,像一面镜子,映照出她生活里某种长久缺失的、名为“冲动”和“浓烈”的色彩。
她微微侧过头,掩饰住那一瞬间的失神,再转回来时,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平静。
我揽着喜不自胜、紧紧黏在身边的玫瑰,对苏更生露出一个带着些许歉意但更多是坦然的笑容:“更生,不好意思,希望不会打扰到你的工作安排。”
苏更生目光在我们十指紧扣的手上停留了一瞬,微微颔首,语气是一贯的平稳:“不会。欢迎。”只是那声音,比平时似乎更低沉了些。
机场广播适时响起,催促着前往上海的旅客登机。
黄亦玫脸上洋溢着无法掩饰的幸福,一手挽着我,手拿着他给的咖啡,脚步都变得轻快雀跃。我则一手拖着两人的行李箱,侧耳倾听她兴奋的絮语,眼神始终温柔地落在她身上。
苏更生默默地跟在我们身后半步的距离,看着前方那对依偎的身影,自成一个小世界,仿佛连空气都变得甜腻起来。
飞机上,我跟苏更生换了座位,让玫瑰坐在靠窗的位置,这样她既能看风景,也拥有了一个更私密、受庇护的角落,而我坐在靠过道的位置,成为她与外部世界的“缓冲区”。
拿出准备好的降噪耳机、蒸汽眼罩与颈枕递给她,她靠着休息下,我翻着带来的书本,飞机上很安静,只有我翻书本的声音。向空乘要一杯温水,放在桌板上,玫瑰醒来后,我举着杯子给她喝了两口,剩下的水我直接喝完了。
帝都离魔都很近,飞机快要下降了,轻声提醒她去一下洗手间。收起我们的小桌板,调直座椅。从洗手间回来后,帮她拿着小镜子给她补妆。
下了飞机,我们打车去了下榻的酒店,整理好行李后,跟她们告别离开。
车窗外掠过的梧桐树影,将斑驳的日光洒落在前挡风玻璃上。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街巷,像老唱片上的刻痕,在心底最深处被悄然唤醒。
的士司机操着一口略带抱怨的沪语,嘟囔着前方拥堵。那绵软粘稠的腔调,像一把生锈的钥匙,“咔哒”一声,撬开了某个尘封的匣子。
我几乎是未经思考,一句地道的上海话便脱口而出:“么事体,师傅,阿拉勿急,慢慢叫开好来。”(没关系,师傅,我们不急,慢慢开好了。)
话音落下的瞬间,我和司机都愣了一下。司机从后视镜里诧异地瞥了我一眼,随即像是找到了知音,话匣子也打开了,从交通一直聊到天气。而我,则被自己喉咙里自然流淌出的乡音震住了。前世离的很远,又好像很近,蛰伏在身体里灵魂的母语。
下了车,我挥别司机,独自一人扎进了那些毛细血管般的弄堂里。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、混合着老旧木材、饭菜油烟和淡淡洗衣粉味道的气息,这是魔都深处最真实的呼吸。指尖划过粗糙的、带着历史温度的石库门墙面,脚下是凹凸不平的弹格路,耳边是邻居用吴侬软语隔着窗户的交谈,还有不知谁家传来的油锅爆炒的“刺啦”声……
这一切,记忆里的实体。前世在这里生活的点点滴滴,我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,像一个幽灵,重访着自己的前生。
直到,我停在一扇虚掩的、雕花精美的黑漆大门前。门缝里,隐约可见一个狭小的、却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天井,几盆绿植郁郁葱葱。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,正坐在竹椅上,慢悠悠地择着菜。
前世,在这座城市的无数个角落短暂停留,我熟悉这里的每一条街道。
夕阳的余晖,将我的影子拉得老长,投在古老的墙面上。我站在巷口,回望那片承载了太多记忆的里弄。
酒店套房的灯光柔和,窗外是陆家嘴流光溢彩的夜景。我将印着“小杨生煎”、“沈大成”等字样的纸袋在茶几上铺开,食物的热气混着油香瞬间充盈了空间。
“快来尝尝,”我带着些许献宝的雀跃,将餐盒一一打开,焦黄的生煎、晶莹的小笼、金黄的排骨年糕和圆滚滚的蟹壳黄映入眼帘,“地道的上海味道。”
黄亦玫好奇地凑过来,拿起一个生煎,按照我的指导小心咬破,吸掉汤汁,眼睛弯了起来:“这个好吃!底脆汤多。”
我心底泛起一丝属于“前世”的满足,又热情地将小笼包和排骨年糕推到她面前。她尝了,也都点头称赞。
直到她拿起那个撒满白芝麻的蟹壳黄。她咬了一小口,细细咀嚼,秀气的眉头却微微蹙起,形成了一个可爱的川字。
“嗯……这个,”她放下手里的蟹壳黄,语气带着北方姑娘的直爽,“有点太甜了。这豆沙馅儿,比我们那儿的月饼馅还甜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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