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一包……”我顿了顿,甚至不知道哪种烟劲小一点,只能凭着模糊的印象,“万宝路吧。”
店员面无表情地取烟,扫码。我正要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付款,目光不经意地扫向靠窗的休息区,整个人猛地顿住。
黄振华。
他背对着门口,坐在高脚凳上,面前放着一碗正冒着微弱热气的桶装泡面,旁边是两罐已经空了的啤酒。他穿着西装,此刻后背的布料却带着疲惫的褶皱。他微微佝偻着背,吃面的动作很慢,不像在品尝,更像是在完成一项维持生命体征的任务。那背影,在空旷便利店的荧光灯下,写满了无声的颓败和寂寥。
我的心猛地一沉。白天玫瑰的眼泪和质问还没消化,晚上又撞见如此失意的振华哥。他们兄妹俩,似乎都因我而陷入了痛苦,这个认知像一块巨石压得我喘不过气。
我拿着那包还没付款的烟,迟疑地走了过去。塑料椅子拖动的声音惊动了他。
他回过头,看到是我,眼中闪过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惊愕,随即被更深的疲惫覆盖。他嘴角勉强扯了一下,算是打过招呼,眼神里没有质问,没有怒火,只有一片荒芜。
“振华哥。”我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,手里的那包烟变得有些烫手。
“嗯。”他应了一声,视线落回那碗泡面上,用叉子无意识地搅动着,“你怎么……也到这来了?”
他的声音有些沙哑,带着啤酒浸润后的低沉。
我晃了手里的烟盒,自嘲地笑了笑:“突然……想试试这个。”
他了然地扯了扯嘴角,那笑容里带着同病相怜的苦涩。他没再追问,只是拿起旁边一罐新的啤酒,“咔哒”一声拉开,推到我面前。
“这个,可能比那个管用。”
我没有拒绝。冰凉的啤酒滑入喉咙,带起一阵刺激的苦涩,却奇异地暂时压下了心头那股灼烧感。
“你跟玫瑰吵架了吗”,振华哥闻道。
“没有,我们好着呢”,我假装淡定的回道。
我们并排坐着,看着窗外空无一人的街道,谁也没有再说话。
他沉默地吃着他的泡面,我沉默地喝着我的啤酒。我们像两个搁浅在深夜码头的水手,各自守着破损的船只,不需要言语,就明了彼此的狼狈和无力。
那包未开封的万宝路,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桌面上。在这个充满泡面味道和啤酒泡沫的便利店里,两个男人,因为不同的缘由,却共享着同一种无处遁形的低落。这沉默,比任何安慰或质问,都更让人难以承受。
便利店的荧光灯在他脸上投下青白的阴影,他盯着手里那罐啤酒,仿佛能从铝罐的纹路里看出人生的答案。几口冰凉的酒液下肚,似乎撬开了他紧锁的心防。
“苏哲,”他声音低沉,带着一种被砂纸磨过的粗糙感,“有时候我觉得,我像是在跟一个……一个无比精美的、却没有旋钮的收音机相处。”
他没看我,目光失焦地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。
“我知道她好,百晓荷,她真的是个很好的结婚对象。家世、样貌、性格……都挑不出毛病。我也喜欢她,是真的喜欢。”他顿了顿,像是要说服自己,“我以为,我们这样,顺理成章,结婚,生子,挺好的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他喉结滚动了一下,仰头又灌了一口酒,泡沫沾在他嘴角,他也懒得擦。
“我们在一起,大部分时间,是安静的。她可以捧着一本书,坐一个下午,阳光洒在她身上,像幅画,很美。可我想跟一帮朋友热闹地吃饭喝酒,大声说话,放肆地笑。”
他苦笑着,摇了摇头。
“我尝试过跟她分享我今天投进了一个多漂亮的三分球,她只会抬起头,温柔地笑笑,说‘很棒’;我跟她讲公司里遇到的棘手段子,她安静地听完,然后说‘会解决的’。不是敷衍,她很认真,但……就像石子扔进深潭,咚一声,就没了,连个涟漪都看不见。”
“我也试着走进她的世界。陪她看书,可那些文字我看不进去;听她讲实验的数据,我只能点头,插不上话。我们之间……好像隔着一层透明的墙。”他用手比划了一下,动作有些无力,“我看得见她,她也看得见我,但我们说的话,传递到对面,就失了真,变了调。”
“没有话题聊,苏哲,你知道吗?那种感觉最磨人。”他的声音里透出一种深沉的疲惫,“不是吵架,不是矛盾,就是……空。一片巨大的、安静的空。我一个人说了很多,得到的回应却轻飘飘的,落不到实处。我所有的热情,所有的分享欲,撞上她那堵温柔的、安静的墙,最后都弹回来,砸在我自己身上。”
他终于转过头看我,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困惑和失落。
“我甚至宁愿她跟我吵,跟我闹,指责我哪里不好。可她只是沉默,或者用那种……包容的,却带着距离的眼神看着我。让我觉得,我所有的努力,所有的试图靠近,都像是个……笑话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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