咨询小组的阶段性方案出的很快,8月12日,就摆在了李泽星的案头。三个多月的跟踪,终于有了良好的开始,这让他稍微感觉到了一丝轻松。
现下的国企改制谁都不愿意碰,给的少了,逐利的资本又怎么可能接受!可要是给私企的多了,国有资产流失的帽子就会被扣在头上,上一任区长就是在合资公司的问题上翻的车。而御八珍这个方案恰巧避过了这些雷区,也考虑到了各方利益,这就也让政府工作会议很容易的通过,上报到区委、市府时,也就没有受到多少诘难。
而还有一点就是,合资公司资金被挪用这个锅,上一任政府背的有点委屈,但和搪瓷厂1000多人的饭碗相比,也就不算什么了。正是上次合资的阴影,让搪瓷厂1994年的夏天显得分外难过。走进奉天搪瓷厂的大门,都能感受到另一种寒意——生产线静默着,巨大的冲压机像沉睡的钢铁巨兽,蒙着薄薄的灰尘。仓库里,印着大红喜字的脸盆、描着牡丹花的茶缸、镶金边的痰盂,堆成了小山。这些曾经紧俏的物件,如今成了无人问津的积压品。
8月18号这一天,消息像惊雷般在厂区炸开:御八珍集团注资五百万,合资合作!
李大山在搪瓷厂干了二十八年焊工。他的手粗糙得像老树皮,手背上留着几处烫伤的疤痕。厂里已经七个月没发工资了,他家饭桌上难得见荤腥。小儿子考上中专的学费,像块大石头压在他心上。
周五下午,车间主任突然喊大家去财务科。李大山的第一个反应是:“又要借钱了?”他磨磨蹭蹭地走在最后,生怕看见会计那张冷脸。
财务科门口排起了长队。奇怪的是,没有人吵嚷,也没有人叹气。前面不时传来低低的惊呼声。轮到李大山时,会计推过来一沓钱:“老李,这是补你的工资,数数。”
厚厚的一沓,十元的、五元的,甚至还有一元的,带着油墨的味道。李大山的手有些抖,他数了一遍,又数了一遍——整整两千四百元,七个月的工资一分不差。
“能……能报销药费不?”他试探着问,从裤兜里掏出皱巴巴的票据。上个月老伴心脏病住院,花了八百多。
会计接过票据,噼里啪啦打了会算盘:“按新规定,报销百分之七十。五百六十三块五,签字吧。”
李大山不会写复杂的字,只会歪歪扭扭地写自己的名字。当他接过又一沓钱时,这个在车间被火花烫伤都没哼过一声的汉子,突然红了眼眶。他转身对后面排队的人说:“能报,真能报!”
那一刻,他听见了希望的声音——不是机器轰鸣,而是钞票过手的沙沙声,是工友们压抑不住的抽泣声,是窗外突然响起的蝉鸣声。
积压产品就像王丽华心头的刺。每一个不合格品都记录在她的本子上,记录着厂子如何一步步走向衰败。合资后的第二周,新来的年轻经理宣布:所有库存,一次性处理。
“这得卖到什么时候去啊!”老师傅们直摇头。
可御八珍的人有办法。他们在全市十几个菜市场门口摆摊,印了彩色传单,还找了喇叭车宣传:“奉天搪瓷厂清仓,一律三折!”
王丽华被派去协助盘点。她本以为会看到产品堆积如山的仓库,却发现工人们正忙碌地装车。那来自不同地区的卡车,拉着她们认为卖不出去的产品扬长而去。印着鸳鸯的洗脸盆、带喜字的痰盂、那些稍有瑕疵的茶缸,说是卖给了种地的农民、建筑工地的工人、养猪养鸡的大户……
“王师傅,”年轻经理不知何时站在她身边,“您知道吗?在南方,他们把这些搪瓷品叫怀旧复古风,卖得比新的还贵呢!还有那些搪瓷茶缸,走的就是怀旧路线,第一批的订单就是十万只,用来做白酒的包装。小老板说,这叫做跨界!”
王丽华愣住了。她守护了半辈子的质量标准,在这个年轻人嘴里变成了“复古风”“怀旧风”。但看着空出来的仓库,看着账上回笼的资金,她第一次觉得,也许改变不是坏事。
三天后,仓库彻底清空。王丽华站在空旷的仓库里,阳光从高窗斜射进来,照亮了积年灰尘在空气中飞舞。她深深吸了口气——那是金钱的味道,是新生的味道。
张建国是厂里少有的中专生,负责设备维护。听说要考核上岗,他失眠了。
考核安排在周六的车间里。没有笔试,全是实际操作——辨认材料、调试机器、排除故障。考官除了厂里的老师傅,还有御八珍派来的技术员。
轮到张建国时,考官指着一台老旧的喷花机:“这台机器总对不准花模,怎么解决?”
这是困扰厂里多年的老问题。张建国没有急于回答,而是蹲下身,仔细检查了传动装置,又试了几次对位。
“不是机器问题,”他抬起头,“是花模固定架磨损了0.5毫米,换一个就行。”
御八珍的技术员眼睛一亮:“你怎么看出来的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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