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萝居竹舍内，药香氤氲，烛火将楚墨轩的身影拉得细长，投在竹壁上，微微晃动。风倾瑶平稳的呼吸声，如同最轻柔的乐章，抚慰着他方才经历的巨大消耗与紧张。指尖残留着她脸颊温热的触感，那份失而复得的庆幸，几乎要将他溺毙。若能就此守在她身边，看岁月静好，该是何等奢望。
然而，怀中那枚滚烫的传讯玉符，如同烧红的烙铁，狠狠灼烧着他的理智。影七的声音，带着血与火的焦灼，穿透了这短暂的宁静，将最残酷的现实砸在他的面前——狄戎总攻，内奸开城，京城已破！
北门告急！李尚书重伤！敌军入城！
每一个字，都像一把重锤，狠狠砸在楚墨轩的心口。他猛地站起身，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，吹得烛火剧烈摇曳。巨大的冲击让他眼前微微一黑，扶住竹榻边缘才稳住身形。胸腔里气血翻涌，方才引导龙气带来的虚弱感尚未完全消退，此刻又被这晴天霹雳般的噩耗击中。
一边，是刚刚从鬼门关抢回、气息未稳、需要他守护的挚爱。她苍白的面容，微蹙的眉头，都牵动着他最柔软的神经。若他此刻离去，万一她再有反复……他不敢想。
另一边，是烽火连天、即将陷落的国都。是父皇昏迷前殷切的目光，是陈远血染沙场未闭的双眼，是万千将士的浴血奋战，是无数百姓的身家性命，是摇摇欲坠的大楚江山！他身为皇子，受父皇重托，持“如朕亲临”令牌，此刻便是这帝国最后的屏障！若京城彻底沦陷，狄戎铁蹄踏破皇城，父皇、瑶儿……所有人都将万劫不复！
忠孝难两全，家国难兼顾。这千古难题，此刻无比真实、无比残酷地摆在了他的面前。
留下，或许能护住眼前一人之心安，却要背负江山倾覆、万民涂炭的千古罪责，余生都将在悔恨与自责中煎熬。
离去，或许能力挽狂澜于既倒，却可能就此与榻上之人天人永隔，留下终生无法弥补的遗憾与痛楚。
如何选？怎么选？！
楚墨轩的拳头死死握紧，骨节发出咯咯的声响，指甲深深陷入掌心，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。他的脸色在烛光下变幻不定，时而铁青，时而煞白，额角青筋暴起，眼中充满了剧烈的挣扎与痛苦。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，如同战鼓，催促着他做出决定。
青萝长老站在一旁，将一切看在眼里，苍老的脸上满是凝重与不忍。她张了张嘴，想说什么，最终却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。她明白，这个抉择，无人可以替代，只能由楚墨轩自己做出。
时间，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，每一息都如同煎熬。城外隐约传来的喊杀声和爆炸声，透过山谷的屏障，微弱却持续地敲打着耳膜，提醒着局势的危急。
就在这时，竹榻上的风倾瑶，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，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呓语，极其微弱，却清晰地钻入了楚墨轩耳中。
“墨……轩……去……”
楚墨轩浑身剧震，猛地俯身靠近：“瑶儿？你醒了？”
风倾瑶并未真正苏醒，依旧昏迷，但那声模糊的呓语，却仿佛耗尽了她最后一丝清明。她的眉头微微蹙起，似乎即使在沉睡中，也感知到了外界那山雨欲来的危机，感知到了他内心的天人交战。
这声无意识的呼唤，如同一道闪电，劈开了楚墨轩心中的迷雾！
是了，他了解她。若她清醒，会如何选择？那个在幽绝谷不顾自身安危引开追兵，那个在养心殿前燃烧本源救治父皇，那个在北门城头绽放光华守护京城的女子……她的心中，从来装的都不只是儿女情长，更有家国天下，有对苍生的悲悯！她绝不会允许他为了她一人，而置万千生灵于不顾！
若他留下，即便守住了她，待城破国亡之日，她醒来，面对的将是怎样的人间地狱？她又该如何自处？那份愧疚与痛苦，或许比死亡更令人窒息！
一股明悟与决绝，如同冰水浇头，瞬间冲刷掉了他所有的犹豫与彷徨！
他缓缓直起身，目光再次落在风倾瑶脸上时，已是一片沉静如水的坚定，那其中蕴含的深情与不舍，被更深沉的责任与决然所覆盖。他俯身，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深深一吻，带着无尽的眷恋与诀别的意味，低声道：“瑶儿，等我。我一定会守住京城，也一定会回来找你。”
说完，他毅然转身，不再回头。每一步都踏得沉稳而有力，仿佛将所有的柔情与脆弱都踩碎在了脚下。
“青萝长老！”楚墨轩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冰冷与威严，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决绝，“瑶儿……拜托你了！务必护她周全！待京城事定，我必寻来灵药，为她彻底康复！”
青萝重重点头，眼中闪过一丝敬佩：“殿下放心！老身定当竭尽全力！京城危局，关乎国运，殿下……保重！”
楚墨轩微微颔首，不再多言，大步流星冲出竹舍。夜风扑面，带着远方的硝烟味，冰冷刺骨，却让他混乱的头脑彻底清醒。
“赵无极！”他对着夜色厉声喝道。
一直守在谷口的赵无极立刻现身：“末将在！”
“即刻集结所有能调动的亲卫，随本王驰援京城！要快！”楚墨轩翻身上马，动作干净利落，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。
“殿下！您的身体……”赵无极担忧地看着他苍白的脸色。
“无妨！”楚墨轩打断他，目光如电，“比起京城危局，这点损耗算得了什么！走！”
他一夹马腹，战马长嘶一声，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。赵无极不敢怠慢，立刻率队紧随其后。数十骑如同暗夜中的幽灵，沿着崎岖的山路，向着火光冲天的京城方向，疾驰而去。
马蹄声碎，踏碎了山谷的宁静，也踏碎了楚墨轩心中最后一丝柔软。此刻，他不再是那个为情所困的男子，而是大楚的寒王，是即将奔赴战场的统帅！他的眼中，只剩下冰冷的杀意与守护江山的决绝！
身后，青萝居的灯火在夜色中渐渐模糊。竹舍内，风倾瑶似乎感应到了什么，眼角悄然滑落一滴晶莹的泪珠，没入枕中，无声无息。
前方，是血与火的战场，是未知的生死考验。但楚墨轩义无反顾。
因为他知道，有些路，一旦踏上，便不能回头。有些责任，一旦扛起，便要用生命去守护。
抉择已定，唯有向前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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