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又看向杨涟,语气放缓了些:“内库旧账,便依杨卿所请。三日后,由叶阁老牵头,三司共核。只是涉及藩王赏赐的部分,需记得先帝口谕——国丧期间的事,难免有疏漏,查得太细,反倒显得我辈不懂体统。”
杨涟与左光斗对视一眼,见皇帝既允查账,又将话锋引向边事,便拱手应道:“臣遵旨。”
乾清宫西暖阁,卯时晨光刚刺破云层,乾清宫西暖阁已燃上银丝炭,暖意裹着松烟香弥漫开来。辽东舆图铺在紫檀大案上,烛火照着“镇江堡”“广宁”“朝鲜义州”的标记,沿海一带用朱笔圈出数个模糊的圆点——那是毛文龙口中的“荒岛”。
毛文龙被引至阁内时,腰间的佩刀已解,只着素色劲装,袖口磨出的毛边沾着雪渍。他立在案前,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舆图的沿海圆点上。
“毛都司,”朱由校指着那些圆点,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,“你说镇江堡周边有荒岛,若后金南攻广宁,这些岛能否暂避锋芒,袭扰其粮道?”
毛文龙俯身细看,指尖点向最东侧的圆点:“陛下明鉴!这片海域有岛数座,最大者方圆十余里,有淡水泉,只是荒无人烟。若驻兵数百,可扼住后金通往朝鲜的海路——只是眼下,王巡抚的心思全在联合蒙古,未及此处。”
“未雨绸缪,总没错。”朱由校指尖轻叩案面,眉心收心盖的寒意悄然漾开,隔着不足三丈的距离,落在毛文龙眉心。
毛文龙正欲答话,眼神忽的一滞,像被夜色短暂蒙住。烛火在他瞳孔里跳动,却映不出半分神采,唯有一片沉寂的空茫。
朱由校的声音,如刻石般印入他识海:“复辽事定前,你需每月望日以信物报沿海动向——后金驻军、朝鲜态度、荒岛地形皆不可漏,信物可随季更换,春用海菜、冬用咸鱼,交接在通州顺兴客栈后院,见“补网翁”便递信物;日常可听巡抚调遣,但若其战略有误、或后金有攻朝鲜意,你自决是否密报,密报后便遵朝廷新旨行事,不必再候巡抚令;期间你可自募辽民扩军,员额自定,攻剿时机自决,哪怕违了经略、巡抚调度,只要能斩后金首级、夺其城寨,事后朕自为你担责,反有重赏。
岛可荒芜,种不可失;人可暂避,气不可泄。存人存种,方有来日。
此事至辽东光复为止,粮饷军械由内库直拨,每月按实有人数造册报许显纯,即拨即到,不设上限,这银钱就是借你手洗得干净些,流入将士口中、手中,助你成大事;唯一条铁则:若有降后金者,无论亲疏,朕必诛其族,退一步、泄一密,皆以军法从事。”
指令落定,毛文龙眼神渐复清明,只觉额角发麻,像被寒风扫过。他晃了晃头,继续道:“……那些岛确是险地,只是缺粮少屋,需先派渔户探查路径。”
朱由校颔首,示意王安取来勘合:“这是二万两、五百石的凭据,许显纯会率缇骑护送,粮车走辽西驿道,避开建奴游骑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毛文龙冻裂的指节,“沿海荒岛的地形,多画些图册——说不定哪日,这些岛就成了咱们的‘海上屏障’。”
毛文龙接过勘合,纸页上的朱砂印在晨光里泛着暖红。他拱手而别,脚步声消失在回廊时,许显纯从屏风后转出,玄色劲装与阴影融成一片。
“派人盯着他。”朱由校指着舆图上的沿海圆点,烛火在他眼底跳动,“若他探岛,从内库支‘海图采办费’,走锦衣卫密账。”
许显纯躬身应诺,转身时,檐角的宫灯已被晨光染成金红。暖阁外,残雪正在融化,水珠顺着阶石的纹路往下淌,像在悄悄勾勒一条从陆地到海洋的线——这条线藏在账册的墨迹里,藏在荒岛的地图上,藏在毛文龙识海深处的指令里,终将在数月后的镇江烽火中,慢慢显露出它的锋芒。
巳时,乾清宫东暖阁的晨雾被日头蒸散,檐角的冰棱滴下水珠,打在阶下的铜缸沿上,叮咚声与暖阁内的炭火爆裂声交织。王安捧着一本内监名册,躬身立于紫檀大案侧,案上摊着司礼监各司的值守表,被朱笔圈出的名字密密麻麻——那是魏进忠与客氏安插的心腹。
“陛下,魏进忠离京这五日,老奴按您的吩咐,已做了三桩事。”王安的声音压得极低,带着一丝刚完成部署的沉稳,“其一,司礼监随堂太监的缺,补了三个东宫旧人,都是当年跟着您在慈庆宫抄录文书的,嘴严,手脚也干净。如今掌印太监的值房文书,得经他们三人过目才能归档,魏进忠留下的那几个笔帖式,已被调去看库房了。”
朱由校指尖划过案上的“南海子净军”名册,头也未抬:“御马监呢?王体乾那老东西盯着的十二匹快马,换了人管没有?”
“换了。”王安答得干脆,“周瑾从御马监调了个姓刘的把总,是老奴同乡,当年在蓟镇骑过马,最懂相马。昨夜已让他点验了快马,说是有三匹马蹄子伤了,得歇半个月——魏进忠就算在通州有急信,想靠快马递进来,也得晚半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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