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兵源!”他声音斩钉截铁,笔尖点在第一个圈上,“以浙军为骨!他们久习火器,军纪严明,可为新军主力,操练这新式方阵之核心!” 笔尖移向第二个圈:“广西狼兵,二月后抵达通州。此辈悍勇凶蛮,不习阵法,正好充作‘活靶’!命他们用与新军用木械去刃对练,给新军喂招,练胆气!打输了,朕给重赏;打赢了,赏上加赏!” 最后,笔尖落向第三个圈:“四川白杆兵,若愿留下,择其弓马娴熟、悍勇善战者,单编一营,补入新军!这西洋方阵什么都好,唯缺一支精悍的机动力量穿插策应,白杆兵的骑射枪术,正堪大用!”
他顿了顿,狼毫的笔锋饱蘸浓墨,在纸角重重写下“通州西校场”五个大字,又在旁边标注“三月初一”。
“地点就在通州西校场!三月初一,朕要看到新军开练!”朱由校的指尖重重敲在“通州”二字上,发出沉闷的笃笃声,“所需军械,鸟铳五千杆,长矛三千支,即刻从内库调拨!粮饷用度,并入登莱水师那笔‘军需专款’,与转运辽东的物资同船北运!掩人耳目!”
徐光启看着皇帝笔下寥寥数笔勾勒出的清晰脉络——兵源、阵法、地点、时间、后勤——丝丝入扣,竟无半分窒碍疏漏。一股由衷的敬佩涌上心头,他深深一躬:“陛下运筹帷幄,明鉴万里!只是……”他略一迟疑,“西洋教官虽有图谱详述,然阵法实操,细微处仍需反复磨合。且浙军、狼兵、白杆兵,习性天差地别,骤然揉合一处,恐生龃龉,耗费时日。”
“时日?”朱由校抬眼,目光如电,穿透暖阁内氤氲的暖气,“朕给的时日,就是三月初一到三月底!整整一个月!” 他语气不容置疑,“狼兵野性难驯?正好!就是要他们野!让他们撒开了野,和新军真打!打出血性!打掉新军的花架子!至于白杆兵,”他语气稍缓,“告诉他们,原有的长枪战法,尽可保留!朕要的不是把他们捏碎重铸,而是取其锋芒,融入新阵,为方阵添上爪牙!”
他转向侍立在炭炉旁的王安:“徐卿主理新军操练全局,孙元化协理火器操演与阵法推演。一个月内,必须将‘西法大方阵’与‘九进十连环’熔于一炉,给朕炼出一套‘通州新军操典’来!三月初一开拔之日,朕要看到章程!”
王安一直垂手静听,此刻才低声插话:“陛下,方才奉天殿那边,登莱水师的三万两银子已经批红准了。这银子……正好可命登莱方面,采买一批上等的泰西火药,供通州新军试练火器之用。”
“甚好!”朱由校眼中精光一闪,旋即转向王安,声音压低,却带着铁一般的寒意,“传密旨给骆思恭,调三百名得力锦衣卫,即刻暗伏通州西校场周边!校场之内,只许进,不许出!一只无关的苍蝇,也不准飞进去!此乃绝密!”
“是,老奴即刻去办!”王安躬身领命,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暖阁。
暖阁内一时寂静,只有炭火偶尔爆出细微的噼啪声。窗棂格子透进来的阳光,斜斜地投射在那张巨大的西洋军阵图上。朱砂勾勒的方阵,在跳跃的光影里,仿佛有了生命,无数长矛挺立,无数火枪待发,一股肃杀铁血之气在暖意融融的宫室中无声弥漫。朱由校的目光再次落回宣纸上那“三月初一”的字样,指尖带着千钧之力,重重一点。
这一点,如同棋手落下决胜之子。
通州西校场的大门,将在那一天轰然洞开。
辽阳城西北的军田,冻土刚被正月的融雪浸得发软,黑褐色的泥土里还嵌着未化的冰碴。五十岁的赵老栓拄着木犁站在田埂上,哈出的白气在胡茬上凝成霜——他左手攥着一张泛黄的“军屯佃户凭证”,右手摸着背后那道旧伤疤,指腹划过粗糙的纸页,上面“转业级军户”五个字被他摩挲得发皱。
“赵大哥,还愣着?卫指挥使说了,今日开耕的,先领三升新麦种!”身后传来吆喝,是同村的李二郎,原是沈阳卫的辅兵,去年在萨尔浒折了条腿,如今也挂了“转业”的牌,正扛着锄头往自家田里走。
赵老栓猛地回神,咧开缺牙的嘴笑了。他当军户三十七年,从爹手里接过的那杆锈枪,早被后金的铁蹄踏成了废铁。去年冬天,他还在为“欠了卫所三石粮”的事躲着催缴的小旗,可现在,辽阳卫指挥使亲自带着人清退了千户张承祖占的百亩军田,把其中五亩分给了他,凭证上明明白白写着“按五成纳粮,免杂役”。
“来了!”他扬声应着,扶犁的手稳了稳。犁尖插进冻土的瞬间,他忽然想起三日前卫所贴的告示——《卫所军户新例》的抄本,墨迹还带着潮气:“战兵级月饷加倍,辅兵级专司筑城,转业级领田纳粮”。那时他蹲在告示前,听识字的文书念到“转业级免战义务”,眼泪差点冻在眼角。
离军田半里地的校场上,另一番景象正沸反盈天。两百名“战兵级”军户光着膀子站在雪地里,上身只穿件单褂,手里的长枪在晨光里泛着冷光。他们是从全卫挑出的精壮,年富力强,此刻正跟着选锋营的把总练“刺马眼”——每人面前立着个稻草人,扎着“后金骑兵”的红布标,把总喊一声“鞑子来了”,两百杆枪便齐崭崭刺向稻草人的脖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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