通州西校场,这片往日荒草萋萋的演武之地,此刻已被一种前所未有的肃杀气氛所笼罩。
高耸的辕门外“通州新军督练衙门”的崭新牌匾已然挂起。,数排拒马森然矗立。身着飞鱼服、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缇骑,眼神锐利如鹰隼,在辕门内外无声地巡视,冰冷的甲叶在初春的寒风中偶尔碰撞,发出令人心悸的轻响。都指挥使骆思恭一身蟒袍,按刀立于辕门内侧的高台上,如同定海神针。
他身后,两名锦衣卫千户手持巨大的校场舆图,上面已用醒目的朱砂勾勒出清晰的营区划分——整个校场被一条宽阔的土路一分为二:东营、西营。营区内,炊事区的土灶位置、军械库的选址、操练的空地、乃至马厩的角落,都标注得一丝不苟。
数百名身着各色旧袄、神情或茫然或桀骜的汉子,排着歪歪扭扭的队伍,正依次通过辕门。他们是来自保定、河间等华北卫所的第一批“精选战兵”,共计一千五百人。长途跋涉的疲惫写在脸上,但更多的是对新地方、新规矩的陌生与不安。
“都听着!”一名锦衣卫百户站在拒马旁,声音洪亮,压过人群的嘈杂,“入营即兵!按籍贯、所属卫所,分列站好!十人一队,听候点验!擅离队列者,鞭二十!喧哗扰营者,鞭二十!抗命不遵者——斩!”
冰冷的“斩”字如同兜头一盆冰水,瞬间让有些躁动的人群安静了不少。
辕门内一侧,几顶临时搭建的巨大帐篷前,兵部派来的几名后勤官早已严阵以待。一张张长条木桌上,堆积着崭新的靛蓝色棉质冬衣和厚实的羊毛毡帽,还有笔墨纸砚、名册簿籍。一名兵部派来的司务官扯着嗓子喊道:“过一关!领冬衣、毡帽!报姓名!籍贯!卫所!有何特长手艺!敢有虚报、冒领者,军法从事!”
一个身材敦实、满脸风霜的老军汉走到桌前,笨拙地拿起毛笔,在名册上歪歪扭扭写下“周大福”三个字,又报:“保定左卫,小旗。会……会点砌墙的手艺,以前帮着修过卫城角楼。”
“善筑墙!记下!”官员头也不抬,对旁边书记的小吏吩咐。小吏立刻在“周大福”名字旁标注小字。
下一个瘦高个,眼神有些闪烁:“河间卫,军余。小的……小的以前在窑上干过几年,会烧砖瓦,看火候。”
“善烧窑!记下!”官员的声音毫无波澜。
“军余?就是没正式军籍的?”旁边一个兵部武选司的官员皱起眉头,审视地看着瘦高个。
“大人明鉴!小的力气有,也敢拼杀!”瘦高个连忙挺直腰板。
“先记下!回头自有上官甄别!”官员不耐烦地挥手,“下一个!”
名册在一笔一划中增厚,籍贯、卫所、姓名、特长……一项项被清晰记录。那些标注着“善筑墙”、“会烧窑”、“通木工”、“识采石”的字样,在密密麻麻的名字中显得格外醒目。这支军队的构成,显然不止是单纯的战兵。
校场中央,被划定为操练区的巨大空地上,此刻肃立着约三百名新兵。他们穿着刚刚领到的靛蓝冬衣,戴着毡帽,排成了十数个歪歪扭扭、疏密不一的方阵。寒风卷着地上的尘土,扑打着他们的脸。许多人下意识地缩着脖子,跺着脚,眼神飘忽,交头接耳,全然没有半分军阵该有的肃杀之气。典型的“散兵游勇”习气。
兵部右侍郎、钦命提督新军操练的徐光启,披着一件半旧的青色棉披风,花白的胡须在风中微颤。他并未站在高台上训话,而是背着手,沉默地行走在方阵之间的缝隙里,锐利的目光如同探针,扫过每一个士兵的脸庞、站姿、眼神。
他身后跟着的,是同样面色凝重、眼神却带着一种近乎狂热专注的孙元化。徐光启停下脚步,对孙元化低声道:“西法练兵,先立‘规矩’再练‘勇力’。队列需练十日,待步伐齐整,再授‘齐射之法’,不可急于求成。”
孙元化躬身应道:“恩师所言极是,学生已拟好十日队列章程,明日起按序推进。”
孙元化手中没有拿鞭子,只有一根三尺长的硬木戒尺。他走到一个方阵前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入每个士兵耳中:“立——正!”
口令突兀而陌生。大部分士兵茫然地看着他,或下意识地挺了挺腰,或依旧松松垮垮。只有少数几个反应快的,模仿着孙元化的姿势,双腿并拢,身体绷直。
“看齐!”孙元化又一声令下,同时用戒尺指向自己正前方一个点。
士兵们面面相觑,不知道该怎么“看齐”。队列更加混乱,有人往前挤,有人往后退,互相推搡着。
“蠢材!”孙元化眼中没有丝毫怒意,只有冰冷的、如同打磨铁器般的专注。他大步走到一个缩着脖子、眼神乱瞟的士兵面前,手中的戒尺闪电般伸出,不是打,而是精准地抽在他腿弯内侧!
“啊!”那士兵猝不及防,腿一软,差点跪倒,剧痛让他瞬间绷直了身体,额头冒出冷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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