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夜。
月色如霜,为听雨轩的残垣断壁,镀上一层虚假的、森冷的白。
风,是这死寂庭院里唯一的活物。
它穿过枯败的竹林,发出呜咽。
像无数冤魂,在低声哭泣。
一道黑影,如夜枭般无声无息,翻过高墙。
落地时,只带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尘土。
来人动作敏捷,避开所有可能发出声响的枯枝败叶。
他没有走向正门,而是沿着阴影,潜向后院。
正是范闲。
他那张总是挂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脸,此刻紧绷如弦。
一双眼睛,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。
像一头闯入未知领地的孤狼。
郭保坤的刁难,只是餐前小菜。
内库交接的传言,才是悬在他头顶的利刃。
长公主的目光,如附骨之疽,无处不在。
他觉得自己像个透明人。
在京都这座巨大的、精密的囚笼里,一举一动都暴露无遗。
行踪的泄露,已不止一次。
这感觉,让他毛骨悚然。
仿佛有一双眼睛,在暗中注视着他的一呼一吸。
洪四庠的身影,如一截枯木,悄然出现在通往书房的廊下。
他没有点灯,整个人融入更深沉的黑暗。
那双浑浊的眼,却精准地锁定了范闲。
没有杀意,只有冰冷的审视。
范闲的脚步一顿。
他感觉到了那道目光。
如芒在背。
他停在月光与阴影的交界处。
没有半分意外,只是抱了抱拳。
“深夜叨扰,还请见谅。”
洪四庠没有回应。
只是微微侧身,让开了通往书房的路。
那扇门,虚掩着。
一缕微弱的、摇曳的烛光,从门缝里漏出。
像深渊中,引诱人坠落的鬼火。
范闲深吸一口气。
空气里,是潮湿的泥土与腐朽木头的气味。
他推开门,走了进去。
书房里,很空。
几乎没有像样的家具。
只有一张书案,一盏孤灯。
以及,灯下那个安静得不像活人的少年。
李承渊。
他正垂眸看着一本泛黄的古籍。
烛火,在他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,投下浓重的阴影。
显得那双睫毛,格外纤长。
听到开门声,他缓缓抬起眼。
那是一双古井般的眼眸,不起一丝波澜。
仿佛范闲的深夜到访,早在他的意料之中。
“坐。”
李承渊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平静。
他指了指案前的蒲团。
范闲也不客气,盘腿坐下。
他看着眼前这位名义上的三皇弟,心中五味杂陈。
诗会上的惊才绝艳,鉴查院的暗中角力。
这个少年,远比他表现出的怯懦,要复杂、危险得多。
“我遇到麻烦了。”
范闲开门见山,懒得绕弯子。
“我被人盯上了,像一条被栓了绳子的狗。”
“无论去哪,总有人能提前知道。”
“我查过府里,没有问题。”
他的手指,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。
泄露着内心的烦躁与不安。
“我怀疑,我身边有内鬼。”
“可我不知道是谁。”
“这种感觉,很不好。”
他看着李承渊。
“你在冷宫那么多年,都能活下来。”
“你的脑子,比他们都好用。”
“帮我。”
李承渊静静听着。
他没有说话,只是伸出手,为范闲倒了一杯温茶。
茶水是普通的粗茶,甚至有些苦涩。
茶杯,也带着缺口。
可那升腾起的热气,却在这阴冷的书房里,带来一丝虚幻的暖意。
范闲端起茶杯,一饮而尽。
苦涩的味道,在舌尖蔓延。
让他烦躁的心,稍稍安定。
他等着李承渊的回答。
李承渊的目光,落在范闲的脸上。
在他的识海深处。
那枚金色的【天网无漏】词条,被悄然催动。
轰——
整个世界,在李承渊眼中,瞬间化为另一番景象。
以范闲为中心。
无数条淡金色的丝线,骤然向四面八方延伸。
每一条丝线,都连接着一个人,一件事。
错综复杂,构成一张浩瀚无垠的因果之网。
【人物:范建】关系:父(名义)。关联事件:澹州过往,内库钥匙,监察院……
【人物:陈萍萍】关系:师长/盟友。关联事件:叶轻眉,鉴查院,肖恩……
【人物:长公主李云睿】关系:敌对/岳母。关联-事件:内库,君山会,北齐……
信息洪流,如奔腾的江河,冲刷着李承渊的识海。
他不动声色,将意念集中在“行踪泄露”这个节点上。
金色的丝线,开始自行筛选、重组。
无数无关的线索,迅速黯淡下去。
最终,只剩下几条异常明亮的丝线,熠熠生辉。
它们没有指向范府。
没有指向鉴查院。
而是共同指向了,京城南街的一座酒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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