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乐宫正殿,今日被妆点得恍若九天瑶池。百鸟朝凤的鎏金屏风矗立殿首,映着殿顶数百盏琉璃宫灯流泻而下的璀璨光华。地面铺着寸许厚的波斯织金地衣,繁复的缠枝莲纹在脚下绵延,赤金丝线在行走间折射出流动的辉芒。空气里浮动着数十种名贵香料糅合的暖香,馥郁得几乎凝成实质,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位踏入此地的命妇肩头。
今日是太后懿旨,为贺宸妃沈娇娇“北邙山护驾之功”而特设的“千金宴”。旨意一下,京中三品以上诰命夫人,无论情愿与否,皆盛装华服,云集于此。一时间,殿内珠翠环绕,环佩叮咚,各色霞帔翟冠交相辉映,织就一片锦绣浮华。然而,这满殿的华彩与笑语之下,却涌动着无数道或明或暗、带着审视、嫉妒与不忿的目光,如同隐在锦缎下的芒刺,无声地聚焦于殿首主位之侧。
沈娇娇今日却是一身出人意料的素净。水青色云锦宫装,只在领口袖缘以极细的银线绣着疏落的缠枝莲纹,乌发松松绾了个倾髻,斜簪一支点翠衔珠凤钗,凤口垂下三缕细细的珍珠流苏,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,衬得一张未施浓脂的小脸愈发清透,额角那淡淡的淤痕反倒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风致。她姿态慵懒地斜倚在铺着雪白狐裘的紫檀嵌玉贵妃榻上,一手支颐,指尖缠绕着一缕垂落的发丝,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捻着面前紫檀小几上,水晶碟中盛着的、剥好的粉白荔枝肉,对殿中衣香鬓影、觥筹交错的喧嚣,仿佛视而不见,只偶尔掀起眼皮,目光懒洋洋地扫过下方。
“宸妃娘娘今日气色瞧着真好,想是陛下龙恩庇佑,连那惊天的凶险也化作了福泽呢!” 一品诰命、镇国公夫人王氏率先举杯,笑容满面,声音洪亮,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。
“是啊是啊!娘娘吉人自有天相,那等宵小暗箭,岂能伤及凤体分毫?” 另一位夫人立刻附和,奉承话如同流水般涌来。
沈娇娇懒懒地抬了抬眼,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,指尖捻着的荔枝肉送入口中,细嚼慢咽,并不接话。她这副油盐不进、置身事外的模样,让下方那些精心准备了一肚子奉承话的命妇们,如同拳头打进了棉花里,笑容渐渐有些挂不住,气氛一时微僵。
就在这时,一阵更洪亮、更刻意的说笑声从殿门处传来。只见王贵妃在一群低位妃嫔和几位交好命妇的簇拥下,如同众星捧月般款款而入。她今日一身正红蹙金绣鸾凤穿牡丹的华贵宫装,云鬓高耸,簪着赤金点翠嵌红宝的九尾凤冠,珠光宝气,艳光逼人,甫一出现,便几乎夺去了殿内大半的光彩。
“哟,宸妃妹妹今日这身装扮,可真是清水出芙蓉,天然去雕饰啊!” 王贵妃径直走到沈娇娇榻前不远处的首席坐下,未语先笑,声音娇媚,目光却如同淬了毒的钩子,在沈娇娇那身素净的宫装上刮过,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,“只是这‘千金宴’何等隆重场合,妹妹如此素雅,知道的说是妹妹生性淡泊,不知道的,还以为是陛下和内务府慢待了妹妹呢!” 她身后几位妃嫔掩口轻笑,目光交汇间尽是幸灾乐祸。
沈娇娇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荔枝,慢条斯理地用丝帕擦了擦指尖并不存在的汁水。她抬眼,目光清凌凌地迎上王贵妃的视线,唇角那抹似笑非笑扩大了些,带着点天真的疑惑:“贵妃姐姐说笑了。陛下赏赐的珍宝,堆满了臣妾的长乐宫库房,臣妾只是觉得…那些东西戴在身上沉甸甸的,硌得慌。” 她微微歪头,目光扫过王贵妃头上那顶几乎压弯脖颈的九尾凤冠,意有所指,“哪有姐姐这般…嗯…‘举重若轻’的本事?”
王贵妃脸上的笑容瞬间一僵,眼底的怒意几乎要喷薄而出。殿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,方才的喧嚣如同被掐断了喉咙。所有命妇都屏息凝神,目光在两位后妃之间紧张地逡巡。
恰在此时,内务府总管孙得禄躬着腰,脸上堆着十二万分的恭敬与谨慎,双手高捧着一个硕大的紫檀木嵌螺钿托盘,快步走到沈娇娇的贵妃榻前跪下。托盘上覆盖着明黄软缎,缎下凸起的轮廓,显示着内里之物非同小可。
“宸妃娘娘千岁,”孙得禄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“太后娘娘体恤娘娘受惊,特命奴才将此宝献上,为娘娘压惊添福!”
说着,他小心翼翼地揭开了那层明黄软缎。
刹那间,仿佛有月华流淌入殿!
托盘之上,赫然是一串流光溢彩、浑圆无瑕的南海明珠项链!整整一百零八颗!每一颗都有鸽卵大小,色泽纯正,莹白温润,在璀璨宫灯的照耀下,散发出柔和却不容忽视的月晕般的光华,珠光流转间,内里仿佛有云雾氤氲,华美绝伦,贵不可言!尤其是最中间那颗主珠,足有龙眼大小,光华内蕴,如同凝聚了整片南海的月魄精华!
“嘶——”殿内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抽气声!无数道目光瞬间被那夺目的珠光攫住,充满了惊叹、艳羡乃至贪婪。王贵妃死死盯着那串明珠,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深深掐进了掌心,眼底的嫉恨几乎要化为实质喷出来。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