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篷马车碾过皇城主干道平整的青石板路,蹄声嘚嘚,在清晨相对稀疏的人流中穿行。车轮滚动的声音单调而沉闷,像敲打着某种无形的节拍,每一声都震在李晚晴紧绷的心弦上。车厢内狭小而朴素,没有熏香,只有一股淡淡的、属于陈旧木料和干草混合的气息。她端坐在硬木长凳上,背脊挺得笔直,双手交叠搁在膝上,指尖冰凉,掌心却沁出薄薄一层冷汗。
影七就在咫尺之外的车辕上。隔着薄薄一层车帘,她甚至能隐约感受到那股属于“冥影”特有的、收敛到极致却依旧存在的锐利气场,像一柄藏在破布鞘中的绝世凶刃。风掀袖口时那惊鸿一瞥的狰狞兽首烙印,如同一个冰冷刺骨的烙印,深深刻在了她的脑海里。南宫陌派出了“冥影”……这绝非寻常护卫。监视?控制?还是……在失控时确保“麻烦”被彻底清除的最终手段?
她闭上眼,强行压下翻涌的思绪。指尖无意识地触碰到鬓边那朵白玉兰。花瓣的触感冰凉柔韧,带着一丝微弱的、属于庭院草木的清气。这缕微弱的气息,此刻竟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。她不能乱。无论前方是什么,她都必须走下去,用这身洗得发白的青灰布衣,用这朵他无意掷来的落花,去面对那即将到来的风暴。
马车穿过几条繁华的街巷,周遭的市井喧嚣逐渐被另一种精致而虚伪的“静”所取代。空气里开始弥漫开各种馥郁的花香,甜腻得令人发晕,是名贵熏香与百种花卉混合的气息。车帘缝隙间,掠过越来越高的围墙,越来越精致的门楼,越来越肃立的仆役。最终,马车在一座气派非凡的府邸侧门停了下来。
门楣上高悬着“百芳庭”三个鎏金大字,在阴沉的天色下依旧熠熠生辉。这里并非李家府邸,而是李明珠外祖、当朝户部侍郎王家的别院。朱漆大门洞开,门内是精心打理过的庭院,奇花异草争奇斗艳,鹅卵石小径纤尘不染。早已有穿着体面、眼神精明的管事婆子带着几个丫鬟候在门口。
“恭迎冥王妃。”管事婆子上前一步,声音不高不低,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,眼底深处却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轻蔑。那目光如同无形的针,瞬间刺透了李晚晴身上那件青灰的旧衣,精准地扎在她的皮肤上。
婆子的视线在她朴素得近乎寒酸的衣着上停顿了一瞬,嘴角那点恭敬的弧度似乎都僵硬了半分。她身后的几个小丫鬟更是掩饰不住眼中的惊讶和好奇,偷偷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冥王妃,目光在她发间那朵已显凋零的白玉兰上停留了许久。
“王妃请随奴婢来,小姐和各位贵客已在‘沁芳榭’等候多时了。”婆子侧身引路,语气依旧平稳,但那“等候多时”几个字,却像一根细小的刺,带着催促和不易察觉的责备。
李晚晴微微颔首,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。她挺直脊背,步履平稳地跟着婆子,走进了这座花香浓郁、精致得如同牢笼的别院。碧荷紧随其后,脸上满是担忧和愤懑,却又不敢表露。影七则沉默地留在马车旁,斗笠压得更低,像一尊彻底融入阴影的石雕,只有那偶尔扫过四周的冰冷目光,证明着蛰伏的凶险。
穿过一道道月洞门,绕过嶙峋的假山和潺潺的流水,越往里走,那股甜腻的香气越发浓重,几乎令人窒息。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和女子们娇俏的说笑声也渐渐清晰起来,像一层华丽的薄纱,掩盖着底下暗涌的冰冷与算计。
终于,婆子在一座临水而建、四面敞轩的华丽水榭前停下脚步。水榭飞檐翘角,挂着轻纱帷幔,随风轻摆。里面人影绰绰,珠光宝气,环佩叮当,恍若人间仙境。
“冥王妃到——”婆子拔高了声音通报。
水榭内那一片莺声燕语般的谈笑骤然一静。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,所有的声音、动作都在这一瞬间凝固。十几道目光,齐刷刷地、如同探照灯般,瞬间聚焦在踏入水榭的李晚晴身上。
那目光,复杂而尖锐。
有毫不掩饰的惊愕,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怪物——她竟然真的敢来?还穿成这样?
有赤裸裸的怜悯,如同看一个即将被送上祭坛的可怜虫。
更多的,则是毫不掩饰的、带着看好戏般的探究、讥诮和幸灾乐祸。那眼神像无数把无形的、淬了毒的小刀,从四面八方无声地飞来,试图剥开她那层单薄的、仅靠挺直脊背维持的尊严外衣。
李晚晴清晰地感觉到那些目光如同实质的针,扎在她裸露的皮肤上。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胶质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粘稠的阻力。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,耳畔是自己血液奔流的嗡鸣。她强迫自己抬起眼,目光平静地迎向那片刀锋般的视线丛林。
水榭中央的主位上,李明珠端坐如仪。
她穿着一身鹅黄缕金百蝶穿花的云锦宫装,华美繁复得令人眼花缭乱。发髻高挽,插着一支赤金点翠嵌硕大东珠的步摇,那东珠浑圆饱满,在敞轩透入的阴沉天光下,依旧流转着温润却刺目的光华。颈间是赤金璎珞圈,腕上是羊脂白玉镯,通身的气派富贵逼人。精心描画的眉眼间,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得意和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兴味。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