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暮色如砚台中化开的陈墨,沉沉压向冥王府。李晚晴提着半旧的羊角宫灯,沿着抄手游廊缓步而行。灯晕昏黄,勉强撕开浓稠的黑暗,只照亮脚下方寸青砖。白日里被嫡姐李明珠遣人“无意”泼湿的裙裾尚未干透,夜风一浸,寒意便顺着小腿蛇一样往上爬。她拢了拢单薄的素色外衫,指尖冻得有些发木。
这偌大的王府,入夜便是另一番森严景象。白日里稀少的仆役此刻更不见踪影,唯有巡夜侍卫沉重的皮靴踏地声,规律得如同催命的更漏,自远处高墙下传来,一声声敲在人心上。回廊两侧,虬结的古树枝桠在风中张牙舞爪,投下幢幢魅影,似潜伏的巨兽。李晚晴早已习惯这份死寂与压迫,只将脊背挺得更直些,仿佛这样便能抵御无孔不入的阴寒。
行至西苑转角,一阵穿堂风猛地卷过,带着深秋特有的肃杀,吹得她手中宫灯剧烈摇晃,灯罩内烛火噼啪爆出一朵灯花,险些熄灭。她下意识侧身护住微光,目光却被风推开的一扇槅扇攫住。
是书房。
那扇门平日如同南宫陌脸上的面具,永远紧闭,隔绝着外人所有窥探。此刻却裂开一道半尺宽的缝隙。暖黄的光晕从门内流泻而出,泼洒在冰冷的廊下青石上,像一块突兀的、带着温度的伤疤。光影里,细微的尘埃无声飞舞。
鬼使神差地,李晚晴的脚步凝滞了。她从未如此靠近过这王府绝对的禁区。传闻中,擅入者死。可那门缝里溢出的光,以及门内隐约可见、高耸至天花板的巨大乌木书架,像磁石般牵引着她。她屏住呼吸,提着灯,如同涉水的鹤,极轻、极缓地挪近一步,再一步。心跳擂鼓般撞击着耳膜。
终于,她的身影被门内溢出的光线温柔地包裹。她停在那道生死界限之外,目光小心翼翼地探入。
一股沉郁而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,并非想象中血腥或腐朽的味道,而是……墨香。是陈年宣纸特有的干燥气息,混合着松烟墨的微苦冷香,甚至还夹杂着一缕极淡的、若有似无的草木清气。这气息奇异地抚平了她紧绷的心弦。
书房远比想象中阔大,却并不奢华。四壁皆被顶天立地的乌木书架占据,层层叠叠,如同沉默的黑色山峦。架上典籍浩如烟海,竹简泛黄,卷帙如林,线装书脊上题签各异,兵戈、地理、星象、农桑……甚至还有几函医书。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厚重的、被时光浸透的知识与孤寂的味道。
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越过书山,落在最深处那张巨大的紫檀书案后。
南宫陌果然在。
他并未穿着平日的玄色劲装,只着一件深青色的广袖常服,衣料看似朴素,却在烛火下流转着暗哑的云纹光泽。如墨长发并未束冠,仅用一根乌木簪松松挽在颈后,几缕碎发垂落颊边,衬得那冰冷的银色面具更显诡谲。他正微微垂首,专注地看着案上摊开的一卷书,修长的手指间或翻过一页,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、与外界隔绝的沉静。
烛光跳跃,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在身后高耸的书架上,如同蛰伏的猛兽投下的巨大阴影。然而,吸引李晚晴全部注意力的,是他手中那卷书的封面——并非她预想中沾染血气的兵策战图,而是一本极其寻常、甚至有些磨损的《诗经》。纸页微黄卷翘,显然时常翻阅。
她心头猛地一跳。嗜血冥王……深夜独坐,看的竟是《诗经》?这巨大的反差让她一时失神,目光凝滞在他执书的手指上——指节分明,骨节处有薄茧,那是常年握剑留下的烙印。此刻这双执剑的手,却如此轻柔地抚过泛黄的诗行。
“看够了?”
一道冰冷的声音骤然响起,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,精准地劈开了书房的寂静。那声音并不高,却带着穿透骨髓的凛冽杀意。
李晚晴浑身剧震,手中宫灯“哐当”一声脱手砸在青石地上!灯罩碎裂,烛火瞬间熄灭。最后一点光明消失,浓重的黑暗与恐惧瞬间将她吞噬。
黑暗中,书房内的烛光成了唯一的光源,将她僵立在门外的身影清晰地勾勒出来,无所遁形。
沉重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,带着金属甲胄摩擦的冰冷声响。两名不知何时出现的侍卫,如同从地底钻出的幽灵,一左一右封死了她的退路,腰间长刀虽未出鞘,那股铁血的煞气已扑面而来,几乎令人窒息。
书房内,南宫陌终于抬起了头。银色面具在烛光下反射着无机质的冷光,唯一露出的那双眼睛,深不见底,如同寒潭深渊,正隔着门缝,毫无温度地锁定她。那目光里没有愤怒,只有一种审视死物般的漠然,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胆寒。
“书房重地,”他开口,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地面,清晰、缓慢,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,“擅入者,死。”
最后那个“死”字,尾音极轻,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李晚晴心上。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牙齿微微打颤的咯咯声。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四肢百骸,血液都似乎凝固了。她毫不怀疑,只要自己再往前踏出半步,或者身后的侍卫得到一个眼神示意,冰冷的刀锋立刻就会吻上她的脖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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