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暮色四合,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冥王府的飞檐斗拱之上,沉甸甸的,仿佛吸饱了水的墨团。空气黏腻得令人窒息,一丝风也无,只有死一般的寂静,酝酿着某种山雨欲来的不安。李晚晴坐在自己小院的窗前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《戍边纪实》粗糙的封面。自那日从书房带回这本书,一种奇异的牵连感便萦绕不去。
书页间残留的墨香与隐约的血气,混杂着南宫陌那狷狂凌厉的批注,字字句句都透着边关风沙的粗粝与金戈铁马的苍凉。她仿佛能透过纸背,看到黄沙漫卷的孤城,听到战马嘶鸣与刀剑碰撞的锐响。而那个端坐书房深处、面具覆脸的男人,身影在这铁血文字的背景里,越发显得孤绝而复杂。
“轰隆——!”
一声沉闷的巨响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凝固的空气,如同巨大的石碾从九重天外滚过,震得窗棂嗡嗡作响。紧接着,惨白刺目的电光如同巨蟒的毒信,瞬间撕裂浓黑的云幕,将天地映照得一片森然,随即又遁入更深的黑暗。
豆大的雨点,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,狠狠砸落下来。顷刻间,滂沱大雨便织成了密不透风的雨帘,冲刷着琉璃瓦,敲打着青石板,发出震耳欲聋的哗哗声。天地间只剩下这狂暴的喧嚣,王府内本就稀少的灯火在雨幕中摇摇欲坠,更添几分孤岛般的凄凉。
李晚晴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书卷。她自小便不喜雷雨,幼时在李家破败的偏院,每逢雷雨夜,便是嫡母心情最恶劣、寻衅滋事之时,也是她与生母相依为命、瑟缩于角落的恐惧时光。那炸响的雷霆,总让她想起嫡母尖利的呵斥与摔砸器物的碎裂声。
又一道惊雷炸开,仿佛就在头顶!白光刺目,瞬间照亮她略显苍白的脸。她猛地一颤,指尖冰凉。几乎是不假思索地,她抓起了那本《戍边纪实》——这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、与那书房、与那个男人产生一丝微弱联系的东西。她需要一点光亮,一点能驱散这冰冷雨夜和童年梦魇的光亮。哪怕那光亮的源头,是令人畏惧的禁区。
雨幕如瀑,回廊下早已积了水洼。李晚晴撑着伞,单薄的绣鞋很快被冰冷的雨水浸透。狂风卷着雨丝抽打在脸上,生疼。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到西苑书房外。
廊下值守的侍卫缩在檐角最深处,雨水依旧溅湿了他们的甲胄,但他们如同钉在地上的铁柱,纹丝不动。看到李晚晴冒雨而来,两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,但依旧恪守职责,警惕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来。
李晚晴顾不上狼狈,隔着雨幕,提高声音对书房紧闭的门扉喊道:“殿下!妾身…白日借阅的《戍边纪实》尚未读完!雨势太大,恐污损了殿下藏书!妾身…可否暂借檐下避雨,待雨势稍歇便走?” 她的声音被风雨声切割得断断续续,带着明显的喘息和不易察觉的惊惶。
她紧紧抱着怀里的书,如同抱着最后的浮木。书房内一片沉寂,只有烛光透过窗纸,在风雨飘摇中晕开一小团模糊而温暖的光晕。
时间在震耳欲聋的雨声中缓慢爬行。雨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,冰冷刺骨。就在她几乎绝望,准备转身冲回自己院中时——
“吱呀。”
那扇厚重的书房门,竟然从里面拉开了一条缝!
暖黄的光线混合着熟悉的墨香瞬间流淌出来,驱散了门前一小片冰冷的雨气和黑暗。门内,并未出现南宫陌的身影,只有他冰冷的声音穿透雨幕传来,简短得没有一丝情绪:
“进来。”
依旧是那两个字。没有询问,没有多余的言语。
李晚晴的心猛地一跳,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!侍卫见状,默默侧身让开。她顾不上湿透的裙裾和发冷的指尖,几乎是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急切,一步跨入了那扇为她敞开的门扉。
身后,门被无声地合拢。将狂暴的风雨与冰冷的黑暗,彻底隔绝在外。
书房内,烛光摇曳,温暖而干燥的空气包裹上来,带着纸张和松墨的沉静气息,瞬间抚平了李晚晴被风雨和雷声撕扯得紧绷的神经。她站在门边,有些局促地拧着湿透的裙角,水滴顺着衣料蜿蜒而下,在脚下汇成一小滩深色的水渍。
南宫陌依旧端坐在那张宽大的紫檀书案后。他换了一身更显家居的玄色暗纹便袍,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,几缕碎发垂落额角。银色面具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,而非平日的冷硬。他并未抬头,目光专注地落在一卷摊开的古籍上,修长的手指间或翻过一页,发出轻微的沙沙声。案头一盏单柄雁足铜灯,灯芯安静燃烧,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在身后高耸的书架上,拉得很长。
整个空间静谧得只剩下书页翻动的声音、烛火偶尔的噼啪,以及窗外被门板阻隔后显得遥远而沉闷的雨声。他仿佛根本没有在意她的闯入,只是默许了一个避雨的存在。
这无声的接纳,比任何言语都更让李晚晴安心。她悄然舒了一口气,抱着那本同样沾了水汽的《戍边纪实》,轻手轻脚地走向书房角落那张熟悉的小黑漆方几和蒲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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