车轮碾过官道上的碎石,发出单调而沉闷的滚动声。
离开了十里坡那令人窒息的险地,初升的太阳渐渐变得炽热,将夏日的威力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。
空气里蒸腾起泥土和青草被晒干的气息,混着马匹身上的汗味,形成一股独属于路途的燥热。
林溪坐在车辕上,随着马车的颠簸,身体轻微地摇晃着。
昨夜激战残留的亢奋早已褪去,一种更深沉、更切实的疲惫感从骨缝里渗出来。
然而,真正让她眉头微蹙,牙关紧咬的,却是大腿内侧传来的、一阵阵火辣辣的刺痛。
那是长时间骑马,粗糙的马鞍与娇嫩皮肤反复摩擦的结果,是每个初学骑马走镖的趟子手都逃不过的“马背关”。
每一次车轮碾过坑洼,每一次马匹迈步,都让那磨破的伤口传来钻心的灼痛,汗水浸入,更是如同撒盐。
她强忍着,一声不吭。
目光却并未因身体的痛楚而涣散,反而更加锐利地投向道路两旁。
葱郁的山林在远处连绵起伏,近处是收割后裸露着金黄稻茬的田野。
偶尔有农人顶着烈日在田埂上劳作,汗流浃背;路边简陋的茶棚里,歇脚的行商们喝着粗茶,大声谈论着各地的行情和路上的见闻。
她的视线掠过他们黝黑的脸庞、粗糙的双手,还有他们随身携带的、用布包裹的简陋行李。每一个细节,都仿佛带着某种信息,被她下意识地捕捉、分析。
昨夜那场电光火石的生死搏杀,在脑海中不断回放。
窗纸破裂的瞬间,毒蛇般刺入的分水刺,自己那蛮横决绝的反撩一刀,刀锋入肉的触感,飞溅的血珠……每一个画面都无比清晰。
她下意识地握了握腰间的“清风刃”,那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。
原来,刀锋饮血是这样的感觉。
原来,守护一样东西,需要付出这样的代价。
一种混杂着后怕、亢奋和某种奇异踏实的情绪,在她年轻的胸腔里翻腾。
晌午时分,官道旁出现了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。潺潺的水流声在燥热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悦耳。林镇山示意车队停下休整饮马。
“吁——!”铁手张吆喝着,将马车稳稳停在河边树荫下。
陈五手脚麻利地跳下车,从车上取下一个小铜盆,舀了清凉的河水,先递给了林镇山和林溪。
“总镖头,溪丫头,洗把脸,凉快凉快!”
林溪感激地接过,冰冷的河水扑在脸上,瞬间带走不少燥热和疲惫。
她走到河边,寻了块干净的大石坐下,小心地卷起裤管。大腿内侧的皮肤果然已经红肿破皮,渗出的血丝混合着汗水,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。
她用浸湿的手帕,忍着疼,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伤口。
铁手张也走到河边,解开手臂上那被血浸透的布条。
那道刀口不算太深,但皮肉外翻,看着也颇为狰狞。
他毫不在意地掬起河水,哗啦啦地冲洗着伤口,眉头都不皱一下,仿佛那伤口是长在别人身上。冲洗干净,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,倒了些褐色的药粉上去,再用一块干净布条重新紧紧缠好,动作熟练得如同吃饭喝水。
陈五则在不远处麻利地架起小铜炉,捡了些干柴,很快就生起了一小堆火,吊起铜壶烧水。动作间透着一股老江湖特有的利落和从容。
林镇山走了过来,高大的身影在林溪身边投下一片阴凉。
他目光扫过女儿腿上红肿的伤口,又看了看铁手张缠好的手臂,最后落在林溪脸上。
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,但眼神里那股初生牛犊的锐气和思索的光芒,让他心中微动。
他没有去查看林溪的伤,也没有安慰。
这是必须经历的磨砺。他在林溪旁边的大石上坐下,目光投向河对岸饮水的驽马,那匹老马正惬意地甩着尾巴,驱赶着烦人的牛虻。
沉默了片刻,林镇山开口,声音低沉而平稳,如同这流淌的河水:
“溪儿,昨夜之事,尘埃落定。你且说说,我们清风镖局,应对得如何?”
林溪抬起头,迎着父亲深邃的目光。
她认真地想了想,昨夜的情景在脑中快速过了一遍,才谨慎地开口:
“反应很及时。屋顶一有动静,张叔和五叔就立刻迎敌,爹您也第一时间护住了镖货所在的房间。分房存镖的策略是对的,让贼人无法集中力量攻击一处。最后,镖货‘云雾芝’完好无损,这是根本。张叔和五叔都……非常勇猛。”
她顿了顿,小脸上露出一丝遗憾,“只是……让那两个飞贼跑了,有点可惜。若是能抓住一个,或许能问出点幕后指使。”
林镇山点了点头,脸上看不出喜怒。
他拿起一块小石子,轻轻抛入河中,看着它溅起一小朵水花,随即被水流吞没。
“反应及时,是建立在之前的警惕和规矩之上——分房存镖,值夜警醒,此乃走镖的铁律,任何时候都不能懈怠。镖货无损,是根本,更是我们清风镖局立身的根本,信誉所在!比命还重要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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