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大牛像只受惊的熊瞎子,几乎是横冲直撞地冲进自家那个狭小昏暗的灶房。他壮硕的身躯挤在门框里,差点把门板给撞下来。
“哥,慢点。”沈星落跟在他身后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。
沈大牛猛地顿住,呼哧呼哧喘着粗气,黝黑的脸上汗都下来了。他死死捂着肚子,那里鼓囊囊的一大团,眼神惊恐地四下乱瞟,压低声音:“藏、藏哪儿?落落,藏哪儿保险?”
沈星落的目光快速扫过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破败灶房。墙角堆着码得还算整齐的柴禾,多是些细碎的树枝和枯草,是沈大牛每天砍回来的。一个豁了口的破水缸,一个黑黢黢的土灶台,上面架着一口同样黑黢黢的铁锅。灶台旁边有个矮矮的木头墩子,算是案板。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常年烟熏火燎的焦糊味。
“柴堆底下。”沈星落几步走到柴堆旁,动作麻利地扒开表层那些干燥的细柴禾,露出底下更潮湿些的碎枝和枯叶,“挖个坑,快。”
沈大牛二话不说,蒲扇般的大手立刻开始扒拉,泥土混着枯叶被刨开,很快就弄出个浅坑。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那根用枯藤缠得严严实实的山药,像放什么稀世珍宝一样,轻轻放进坑里,然后飞快地用土和碎柴盖住,又在上面堆了好几层干燥的柴禾,直到完全看不出痕迹。做完这一切,他才长长吁了口气,后背的粗布褂子都被冷汗浸湿了一块。
“落落,这个……真能煮了给娘吃?”他看着那被掩盖得严严实实的地方,还是有点不敢置信。那么粗的山药,他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几回。
“嗯。”沈星落应了一声,视线却落在灶台边那个积了层灰、豁了个大口子的瓦罐上。那是原主记忆里,林秀娘偶尔偷偷藏点东西的地方。她走过去,拿起瓦罐,里面空空如也。
就在这时,院子里传来沈老太那标志性的尖利嗓音,像砂纸磨着锅底:“磨蹭什么呢!猪草呢?背回来没有?等着猪饿死啊!”
沈大牛一个激灵,立刻把装着猪草的破背篓提到灶房门口:“奶!背回来了!满满一篓呢!”他声音洪亮,试图掩饰刚才的心虚。
沈老太迈着小脚,风风火火地冲进灶房,三角眼像探照灯一样扫射。她一把夺过背篓,枯瘦的手指在里面用力扒拉了几下,把表面的猪草掀开些,又往下摁了摁,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,刻薄地撇着嘴:“啧!就这么点?塞得倒是蓬松!死丫头片子,一上午就弄这点东西回来?喂鸡都不够!就知道偷懒耍滑!”
她一把将背篓掼在地上,几根猪草飞溅出来,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沈星落,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:“懒骨头!晌午别想吃一口!饿着!看你还有没有力气躲懒!”骂完,犹不解气,枯瘦的手指头狠狠戳向沈星落瘦弱的肩膀。
沈星落微微侧身,那手指只蹭到了她肩头的粗布衣裳。她垂着眼,没吭声,心里却在冷笑:满满一篓?猪草下面压着三根大山药,能不沉么?这老虔婆,眼瞎心更瞎。
沈老太没戳实在,更是火冒三丈,刚想再骂,院子里传来沈老三疲惫沙哑的声音:“娘……我回来了。”
沈老三佝偻着背走进来,一身尘土,脸色灰败,手掌上全是泥巴和裂口。他身后跟着林秀娘,脸色比早上更苍白了几分,嘴唇几乎没有血色,走几步就微微喘气,瘦弱的身子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。她看到沈星落,勉强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。
“回来就回来,嚎什么丧!”沈老太的炮火立刻转向,“看看你养的好闺女!一上午就弄回这点猪草!一家子懒货!饭桶!”她骂骂咧咧地转身,扭着小脚往正屋走,“开饭开饭!都杵着等老娘喂啊!”
午饭是在正屋的堂屋吃的。一张破旧的四方桌,沈老太当仁不让地坐在上首。沈老大和王氏带着两个胖儿子挤在一边,沈老二两口子带着女儿沈杏花坐在另一边。沈老三一家只能挤在靠近门口的下首位置,板凳都不够,沈大牛和沈星落只能站着。
桌上摆着一盆稀得能照见人影的杂粮糊糊,一碟黑乎乎的咸菜疙瘩,还有几个杂粮窝窝头。那窝窝头看着就硬邦邦的,颜色发黑。
王氏手里拿着个长柄木勺,开始分粥。沈老太面前那只豁了边的粗瓷大碗,被盛得满满当当,糊糊几乎要溢出来,稠得能插住筷子。接着是沈老大、沈金宝、沈银宝的碗,也都是稠糊糊。轮到沈老二一家和沈老三一家时,勺子就变得“轻巧”了,只在盆底浅浅刮过,盛上来的清汤寡水,米粒都能数得清。
轮到窝窝头时更明显。沈老太一人就拿了两个。沈金宝沈银宝一人一个。其他人,包括沈老大和王氏,都只分到半个。沈老三一家四口,只分到一个窝窝头。
那个干硬的窝窝头被沈老三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,他看看脸色苍白的妻子,又看看瘦小的女儿和半大小子的大儿子,嘴唇动了动,最终还是沉默地低下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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