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兵营的拂晓,并非由鸡鸣或曙光唤醒,而是被一声粗暴的、如同金石断裂般的哨响撕裂。紧接着,便是什长、伍长们此起彼伏的、夹杂着污言秽语的怒吼,如同鞭子般抽打在尚沉浸在疲惫与睡梦中的新兵们身上。
“起来!都他娘的给老子滚起来!号角响三声还赖在炕上的,军棍伺候!”
宋青几乎是哨响的瞬间便睁开了眼睛。一夜浅眠,身心的疲惫并未消解,反而如同陈年的淤伤,在苏醒的刹那弥漫至四肢百骸。土炕冰冷坚硬,周身肌肉无处不酸,无处不痛,尤其是大腿内侧被马鞍磨破的伤口,在粗糙布料的摩擦下,传来阵阵刺疼。但她没有丝毫犹豫,如同条件反射般翻身坐起,以最快的速度套上那身汗臭未消的兵服,扎紧腰带。
营房内一片混乱抱怨之声,有人动作迟缓,立刻招来老兵毫不留情的脚踹或鞭梢。宋青沉默而迅速地融入向外涌动的人流,低垂着头,将自己隐藏在众多相似的身影之中。
校场之上,百夫长张奎依旧如昨日般矗立,仿佛一尊不知疲倦的铁铸雕像。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勉强列队站好的新兵,没有丝毫废话。
“今日,练力!”他声音斩钉截铁,“战场之上,没有花架子,力气就是活命的本钱!先给我站足一个时辰的枪桩!”
所谓站枪桩,并非武林高手的气沉丹田,而是最基础、也最折磨人的力量训练——双手平举制式长枪,枪尖需与肩平,下身马步需稳,身形需直。初始尚可,但时间一长,那看似不重的长枪便仿佛有千钧之重,手臂、腰腹、大腿,每一寸肌肉都在疯狂颤抖、嘶吼,最终麻木,失去知觉。
宋青深吸一口气,依样摆开架势。长枪入手冰凉,木质的枪杆粗糙磨手。她调整呼吸,努力将重心下沉。她知道自己的劣势,力量远非男子可比,只能依靠技巧和对身体极限的掌控来支撑。
时间一点点流逝。校场上空,烈日逐渐显露狰狞,无情地炙烤着大地,也炙烤着每一个苦苦支撑的新兵。汗水如同溪流,从额角、鬓边滚落,迷蒙了双眼,浸透了衣衫,又在干燥的空气中迅速蒸发,留下一层白花花的盐渍。
周围不断传来长枪坠地的“哐当”声,以及随之而来的、老兵毫不留情的呵斥与鞭打。有人支撑不住,瘫软在地,呕吐不止。空气中弥漫着汗水、尘土以及绝望的气息。
宋青的牙关早已咬紧,下唇被咬出深深的印痕,渗出血丝,她却浑然不觉。双臂如同被烈火灼烧,又如同被无数钢针穿刺,从酸痛到麻木,再到一种超越麻木的、仿佛要将筋骨生生撕裂的剧痛。腰腹如同被掏空,双腿筛糠般抖动,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濒临崩溃的肌肉。
她能感觉到,有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,正若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。是昨日那个挑衅的壮汉,以及他身边的几个跟班。他们在等着看她出丑,等着这个“江南来的小白脸”第一个倒下。
“不能倒……”她在心中嘶吼,意识已经开始模糊,唯有这个念头如同烙印般清晰,“宋清辞,你不能倒在这里!”
她想起了父亲书房中那幅北境舆图,想起了他讲述的、在冰天雪地中潜伏三日三夜最终击溃敌军的战役。与那些相比,这点苦痛,算得了什么?
她开始在心中默默演算复杂的数术题目,回忆艰涩的兵法篇章,试图用精神的专注来对抗肉体的极限。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、分散注意力的方法。
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,每一息都如同一个世纪。就在她感觉最后一丝力气即将耗尽,眼前阵阵发黑,手臂再也无法抬起分毫之时——
“停!”张奎冰冷的声音终于响起。
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,校场上瞬间倒下了一大片,只剩下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。宋青也几乎软倒在地,但她用长枪死死撑住地面,才勉强维持住站立的姿态,只是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。
张奎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,在几个依旧勉强站立的身影上停留片刻,其中,包括了那个看似瘦弱的“宋青”。他的眼中,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、几乎无法察觉的讶异。
短暂的休息,甚至不能称之为休息,只是允许他们喝几口浑浊的凉水,喘匀那口气。紧接着,便是无穷无尽的俯卧、蹲起、负重折返跑……每一项训练,都如同在榨干他们体内最后一丝水分和能量。
宋青完全是在凭借本能和意志力在坚持。每一次俯身,手臂的剧痛都让她眼前发黑;每一次蹲起,大腿的伤口都传来撕裂感;每一次负重奔跑,都感觉肺叶如同破风箱般嘶鸣。她将自己彻底融入了这群挣扎求存的士兵之中,汗水、尘土、甚至偶尔因力竭而溢出的生理性泪水,混合在一起,模糊了她的面容,也模糊了她与周围环境的界限。
那个壮汉几次故意在她身边经过,用肩膀狠狠撞击她,或是在她做俯卧时,用脚看似不经意地踩她的手。宋青每次都只是闷哼一声,默默承受,然后更加拼命地完成动作,不给他任何借题发挥的借口。她的沉默与隐忍,反而让那壮汉觉得无趣,骂骂咧咧地走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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