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虎态度的微妙转变,如同在浑浊的水塘里投下了一颗石子,虽未激起惊涛骇浪,却也让宋青所在这一队的氛围发生了不易察觉的变化。明目张胆的欺凌少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好奇、审视,甚至是一丝因“有用”而产生的、粗浅的认可。宋青依旧保持着那份沉默与低调,但偶尔在队伍休整、众人为某个地形疑惑或是对军令文书理解不清时,会有人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她。
她从不主动表现,只在被问及时,才用最简练、最不易引人注意的语言,夹杂着几分“猜测”和“不确定”,点出关键。她巧妙地将自己的学识,包装成一种“家传跌打铺子”带来的杂学见识和“认得几个字”的便利,一点点渗透进这个粗糙的集体。
百夫长张奎那双鹰隼般的眼睛,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个变化。他依旧严厉,训练量有增无减,但在一次基础的阵型演练后,他破天荒地在全体新兵面前,沉声说了一句:“脑子,有时候比蛮力更好使。上了战场,活下来的,不一定是力气最大的。”
这话没点名,但不少人的目光,还是若有若无地扫过了宋青。王虎哼了一声,别过头去,却没像以往那样反驳。
这种脆弱的平衡,在接到第一次正式巡逻任务时,被打破了。
这日清晨,训话的不再是张奎,而是一位面色冷峻的校尉。他宣布,为了让他们尽快熟悉边关环境,感受真实战场氛围,新兵营将抽调部分表现尚可的什队,编入老兵巡逻队伍,执行为期三日的边境外围巡逻任务。
命令下达,新兵们既紧张又兴奋。紧张于未知的危险,兴奋于终于能摆脱日复一日的枯燥训练,触摸到真实的边关。
宋青所在的什队,幸运(或者说是不幸)地被选中了。什长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兵,只简单交代了巡逻路线、警戒信号以及绝对服从的命令。
巡逻队由一名老兵队正率领,麾下二十名老兵,加上宋青他们这十名新兵,共计三十人。队伍沉默地开出新兵营,越过朔方城高大的阴影,向着北方苍茫起伏的山地与荒原行进。
离开了相对安全的营地,真正踏入边关地界,气氛瞬间不同。风似乎更加凛冽,带着荒野的腥气和某种无形的压力。视野所及,是望不到边的枯黄草甸、裸露的岩石和远处连绵的、光秃秃的山岭。天空是高远而冰冷的蓝,几朵白云如同僵硬的棉絮,悬停不动。
队正经验丰富,命令队伍呈扇形散开,彼此以旗语和低沉的呼哨声联系,老兵们眼神锐利如鹰,不断扫视着四周的地平线、山脊线和任何可能藏匿敌人的角落。与新兵营的操练不同,这里每一个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,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真实的、关乎生死的肃杀。
宋青紧握着手中那杆制式长枪,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。这不是训练,这是真正的军事行动。她努力调整着呼吸,模仿着老兵的样子,观察地形,倾听动静。脚下的土地坚硬而陌生,远处偶尔传来的狼嚎,更是让几个新兵脸色发白。
王虎似乎为了找回场子,表现得格外勇猛(或者说鲁莽),总是冲在队伍最前面,对老兵的提醒有时也置若罔闻。
第一日,平安无事。夜晚,队伍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露宿。不允许生火,众人就着冷水啃食干硬的饼子,轮流值哨。北境的夜晚寒冷刺骨,即使裹着所有能御寒的衣物,依旧冻得牙齿打颤。宋青蜷缩在一块岩石后面,听着呼啸的风声和远处不知名野兽的嗥叫,感受着身下地面的冰冷坚硬,心中那份属于侯府千金的遥远记忆,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事情。
第二日下午,变故突生。
队伍正沿着一条干涸的河床行进,两侧是逐渐升高的土坡。队正突然举起拳头,示意队伍停止。他侧耳倾听片刻,脸色微变。
“有动静!戒备!”他低喝一声。
所有老兵瞬间散开,依托河床边缘的土坎和石块,摆出防御阵型,弓弩上弦,长枪前指。新兵们则有些慌乱,在什长的呵斥下,才勉强找到位置。
宋青心脏猛地收缩,握紧长枪,伏低身体。她也听到了,从河床上游方向,传来一阵杂乱而急促的马蹄声,似乎还夹杂着兵刃交击的脆响和人类的嘶喊!
“是遭遇战!人数不多!”队正经验老道,迅速判断,“可能是我们的斥候遇袭!准备接应!”
话音刚落,只见上游拐弯处,三骑浑身浴血的朔方城斥候疯狂策马奔来,他们身后,烟尘滚滚,追着大约十余骑身着皮袄、发型髡秃的北狄游骑!箭矢如同飞蝗般从后方射来,不断有斥候的战马中箭悲鸣倒地。
“弩手!放!”队正当机立断。
老兵手中的弩机发出沉闷的机括声,十几支弩箭破空而去,瞬间将追得最近的两名北狄游骑射落马下。北狄追兵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一支成建制的巡逻队,攻势一滞。
“新兵守住两翼!老兵随我,锋矢阵,冲!”队正拔出战刀,怒吼一声,率先从河床冲出,如同一把尖刀,直插北狄游骑的侧翼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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