烽燧堡补给线一役的惨烈与最终的险胜,如同被风卷起的沙砾,迅速在朔方城西北区域的驻军中传播开来。当宋青带着伤亡近半、辎重亦有所损失的队伍,押解着几名俘虏和缴获的少量战利品,蹒跚返回陷阵营第三队驻地时,迎接她的目光,已然与出发前截然不同。
那目光里,少了质疑,多了审视;少了轻慢,添了凝重。尤其是当她将那份由李顺颤抖着记录、却详实记录了遭遇战全过程及北狄骑兵异常战术的皮卷,呈交给面色沉郁的韩队正时,整个第三队驻地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。
“五十余骑……分进合击,目标明确,直指辎重……”韩队正的手指敲击着粗糙的木案,发出沉闷的笃笃声,他脸上的刀疤在油灯跳跃的光线下显得愈发狰狞,“不是寻常游骑劫掠,倒像是……冲着这批箭矢来的。”
他猛地抬头,目光如炬,盯住虽显疲惫却依旧挺直脊梁站在下首的宋青:“你带人反冲其指挥所在,虽是险招,但确乎打乱了他们的部署,为烽燧堡援军争取了时间。临机决断,有胆色!李顺临时代替指挥,弓弩集中使用,亦算应对得当。”
他没有立刻提及伤亡,而是先肯定了战术层面的应对。这让站在宋青身后、依旧有些后怕的李顺,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胸膛。
“但是,”韩队正话锋一转,声音陡然冷厉,“第十什再度折损两人,重伤一人,辅兵伤亡十一人!宋队副,你告诉老子,若烽燧堡援军晚到片刻,结局如何?”
帐内一片死寂。所有人都知道答案——全军覆没,辎重尽毁。
宋青垂下眼睑,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:“属下指挥不力,致使袍泽伤亡,甘受军法。”
她没有辩解路途遥远、敌众我寡,也没有强调自己身先士卒、亡命一搏,只是干脆地认下了指挥责任。这份干脆,反而让韩队正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。
“军法自然要论!”韩队正冷哼一声,“但功过需分明。你献策阻敌,力保辎重未失,此为一功;临阵果决,反冲敌酋,扭转危局,此为二功。功过相抵,此次任务,记你‘乙中’评等。阵亡将士,依律抚恤。伤员,好生照料。”
“乙中”,一个不上不下,却足以让许多人闭嘴的评等。它明确表示,上层认可了宋青在此战中的表现与价值,但也敲打了她指挥上的稚嫩与付出的代价。
“谢队长!”宋青抱拳。
“下去吧,好生整顿第十什。”韩队正挥了挥手,语气略显疲惫,“北狄崽子……动作越来越大了。”
退出军帐,外面等候的赵老四、李顺等人立刻围了上来。得知评等结果,众人都松了口气。“乙中”虽不耀眼,但在付出如此代价后还能获得,已是最好的结果,这意味着宋青这个新任队副的位置,算是暂时稳住了。
“队副,”赵老四看着宋青,语气复杂,“今日……多亏你了。”他这话发自内心,若非宋青那亡命般的反冲锋吸引了大部分火力,他们左侧的枪阵绝对撑不到援军到来。
宋青摇了摇头,目光扫过众人脸上尚未褪去的惊悸与疲惫,沉声道:“是我估算不足,致使弟兄们伤亡。这份债,我会记着。”她顿了顿,语气转为坚定,“但从今日起,第十什,不能再让人这么欺负了!都回去好生休息,伤者全力救治。整顿之事,明日再议。”
她的沉稳与担当,无形中抚平了众人心中的些许怨怼与恐慌。
然而,真正的考验,往往来自内部。宋青以新晋之身,骤登队副之位,本就惹人注目,如今又独立带队经历如此险仗,虽保住辎重,却也付出不小代价,风言风语自是难免。
几日后的一次全军操演间隙,宋青路过校场边缘,便隐约听到其他什的几名老兵聚在一起低声议论。
“……听说没?第十什那个新上位的宋队副,去趟烽燧堡,差点把老家底都赔光了……”
“啧啧,到底是嫩了点,队副哪是那么好当的?韩头儿也是,怎么就……”
“嘘!小声点!人家可是阵斩过狄酋的,有韩头儿赏识……”
“斩狄酋?驼蹄坡那是碰巧了吧?我看也就是运气好……”
话语声不大,却像针一样扎入耳中。跟在宋青身后的李顺脸色顿时涨红,想要上前争辩,却被宋青用眼神制止。
“不必理会。”宋青面色平静,仿佛未曾听闻,“做好我们自己的事。”
她深知,在这军营之中,口舌之争最为无用,唯有实打实的战绩与能力,方能堵住悠悠众口。她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重整第十队与履行队副职责上。
第十队的营房内,气氛依旧有些压抑。王虎卧床,楚凌风未归,骨干折损,新补充进来的两名士兵还有些怯生生的。宋青没有急于进行高强度的操练,而是带着赵老四和李顺,逐一与士兵谈心,了解其状态与困难,亲自督促伤员的恢复,甚至将自己所得的赏银拿出一部分,托人从外城买了些肉食,给众人改善伙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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