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春日废墟》的拍摄进入中期,节奏愈发紧张。林微光感觉自己像一根被不断拧紧的发条,在苏蔓团队制定的精密时间表和严苛标准下,高速旋转,不敢有丝毫松懈。
进步是显而易见的。
她走路的姿态更加佝偻自然,带着长期体力劳动留下的痕迹;她的眼神里属于“林微光”的星光彻底敛去,只剩下王秀兰式的、被生活磨砺出的浑浊与坚韧;甚至连她手的细微动作,都带着底层妇女常年操劳后的粗糙与惯性。
李教授的点评越来越少,偶尔在她某场戏一条过后,会难得地评价一句:“嗯,这条有点意思了。”
这种吝啬的肯定,对林微光而言,却比任何鲜花掌声都更让她感到踏实。她知道,她正在一点点地,重新成为一个真正的“演员”,而不仅仅是一个依靠灵气和过往经验的“表演者”。
然而,高强度的压力和持续的自我鞭策,就像不断累积的沙堆,终有承受不住崩塌的一刻。
今天要拍摄的,是王秀兰在全片中情绪最激烈、也最复杂的一场戏——她四处借钱无果,被高利贷逼到绝境,儿子在医院又急需手术费,走投无路之下,她跪在了昔日曾有过暧昧情愫、如今已是小老板的邻居面前,放下所有尊严,苦苦哀求借钱。
这场戏,不仅要求演员展现出极致的崩溃与卑微,更要在这种极端情绪中,流露出人物内心深处那一丝未曾完全泯灭的、对过往情愫的羞耻与不甘。情绪层次极其丰富,表演分寸极难拿捏。
开拍前,林微光独自一人待在搭建的王秀兰“家”中——那个只有十平米、家徒四壁、墙壁渗水的小房间。她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木板床上,手里攥着道具组准备的、皱巴巴的几张零钱,试图将自己完全代入那种山穷水尽、尊严扫地的绝望境地。
她回想起自己离婚后,抱着暖暖站在街头,不知该去向何方的茫然;回想起被陆北辰和白晓荷羞辱时的屈辱;回想起被全网黑、连累女儿被攻击时的愤怒与无助……
那些被她刻意压抑的、属于她林微光本人的痛苦记忆,与王秀兰的绝望缓缓重叠,一种巨大的、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悲伤和无力感,如同冰冷的潮水,从四面八方涌来,淹没了她的口鼻,让她呼吸困难。
“各部门准备!演员就位!”场务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,像一声催命的号角。
林微光深吸一口气,用力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,借助疼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。她站起身,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领口都洗破了的旧毛衣,走出了房间。
拍摄现场,灯光已经布置好,营造出一种昏暗、压抑的氛围。扮演邻居老板的男演员也已经就位。
张野导演和李教授坐在监视器后,表情严肃。杨经理依旧站在不远处,像个无声的监工。
“《春日废墟》第二十八场第一镜,Action!”
打板声落。
林微光饰演的王秀兰,踉跄着走到邻居老板面前,脸上是讨好的、卑微的,却又带着一丝难堪的笑容:“大……大兄弟,我实在是没办法了,孩子他……”
“卡!”张野导演喊了停,眉头微蹙,“微光,情绪不对。你现在的表情太‘演’了,讨好得太刻意,不够自然。王秀兰这时候是走投无路,但她的卑微是刻在骨子里的,不是浮在表面的。”
林微光心中一凛,连忙调整:“对不起导演,再来一条。”
第二条,她努力收敛了表情,试图表现出一种更深沉的绝望。
“卡!”这次是李教授开口,“眼神里的‘难堪’太多了,冲淡了‘绝望’的主体情绪。王秀兰此刻被逼到悬崖边上,脑子里想的只有救孩子,那点过去的羞耻感,应该只是一闪而过的、被求生欲压倒的东西。”
林微光抿紧了嘴唇,点了点头。
第三条,第四条……第五条……
每一次,不是这里不对,就是那里差一点火候。情绪的层次、分寸的拿捏,像一道极其复杂的数学题,她似乎触摸到了边缘,却始终无法求出那个最完美的解。
重复的NG,消耗的不仅仅是时间,更是演员的精气神。每一次从那种极致的情绪中被强行拉回,都像是一次灵魂的撕裂。林微光感觉自己的情绪储备正在被掏空,大脑开始变得混沌,那种属于王秀兰的“感觉”正在一点点离她远去。
当拍摄进行到第八条时,林微光的双腿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般,猛地跪倒在地。她的膝盖重重地撞击在坚硬的地面上,发出清脆的声响,但她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疼痛,只是缓缓地抬起头,用那双已经哭得红肿的眼睛,直直地望向站在不远处的邻居老板。
林微光的嘴唇微微颤抖着,她用尽全身的力气,才从喉咙里挤出那几句哀求的台词。她的声音因为过度哭泣而变得嘶哑,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她破碎的心底硬生生地挤出来的。然而,尽管声音如此微弱,却依然能够让人感受到她内心深处的绝望和无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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