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风格外凉,风刮在脸上像带了细沙,蹭得颧骨发紧,卷着未散的烟火气刮过村巷时,巷口老槐树下的石碾子蒙着层薄霜,碾槽里还卡着半粒去年的玉米。
晋美老人的儿子阿明提着一盏马灯走在最前面,昏黄的光在石板路上晃出细碎的影子,照亮了父亲拄着拐杖的铁头 —— 头尖磨得发亮,还沾着点新鲜的黄土,也照亮了达瓦攥得发白的指节。达瓦攥着火油罐的手始终没松,掌心的老茧嵌进罐身的纹路里,指节泛着青,罐口磕破的地方还挂着丝干枯的草屑 —— 是方才从麦垛边带回来的,风一吹就颤巍巍的,罐身残留的火油味混着夜风钻进来,刺得鼻腔发紧 —— 方才艾尔华家那声凄厉的尖叫还在耳边绕,若不是艾尔华反应快,这火一旦烧起来,连带着村东头的麦垛和畜栏都得遭殃。
“爸,快进屋,风大。” 阿明推开自家院门,门轴 “吱呀” 响了一声,像老骨头在叹气。他赶紧回头按住门板,等晋美和达瓦进来,又轻轻带上门,把夜色和寒风都挡在外面。院子里堆着几捆晒干的稻草,绳结打得紧实,草叶间还沾着午后的阳光味;墙角立着两把旧锄头,木柄被手磨得油亮;墙根还摆着个缺了口的粗陶罐,里面插着几支晒干的野菊,花瓣发脆,是阿明三天前上山采的,说给爹泡水能败火,都是寻常农家的模样。
屋里没点灯,黑得辨不清家具轮廓。阿明先摸到桌边,从口袋掏出个铁皮火柴盒,边角磨得发亮,“嗤” 地擦燃一根,火苗窜起时惊飞了桌角躲着的小蛾子,他小心地点燃煤油灯。昏黄的灯光漫开来,照亮了靠墙摆着的旧木柜,柜上叠着几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,最上面那件的袖口还缝着新补的补丁;桌角放着半袋还没磨的麦粒,袋口的麻绳松了半截,漏出几颗饱满的颗粒。晋美老人没顾上歇,径直把火油罐放在桌上,罐底与木头碰撞的轻响,在寂静的屋里格外清晰。
“这东西得藏好,绝不能丢。” 晋美老人伸出枯瘦的手,指尖摩挲着罐身,指腹蹭过罐身的干泥,泥粒落在桌上,“沙沙” 响 —— 粗陶罐子边缘磕了个小口,罐身沾着几点干泥,是村西头铁匠铺最常见的样式。他越摸,手越抖,不是怕,是气:“不管是谁干的,敢在村里放火,就得查出来!”
阿明一边凑过来帮父亲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襟,一边说:“爸,您别气,先把证物藏好。我去门口望风,您和达瓦叔在里屋忙活。” 说着就要往外走,却被晋美老人叫住了。
“不用,你跟我们一起。” 晋美老人弯腰掀开桌下的木板,黑漆漆的地窖口露出来,一股干燥的稻草味混着腌菜的气息涌上来,带着地窖特有的阴凉,“你年轻,力气大,帮着搭把手。”
达瓦先钻进地窖,阿明赶紧扶着父亲的胳膊,小心地帮他踏上木梯:“爸,慢点,木梯滑。”
地窖不高,半人多深,四壁是夯实的黄土,左边堆着一捆捆稻草,右边摆着几个陶罐,里面装着过冬的腌萝卜和咸菜,罐口的油纸封得严实,还压着小石子。
晋美老人走到稻草堆前,用拐杖拨开表层的草,露出一个半人深的凹坑 —— 这是他前年特意挖的,用来放家里的粮食和贵重物件。
“阿明,把我床头那块油布拿来。” 晋美老人回头说。
阿明应了声,快步爬上去,没多久就拿着一块深蓝色的油布下来,油布边缘有些磨损,还打着两个补丁,边角印着个淡得快看不见的小太阳 —— 这是他小时候父亲给他做雨衣剩下的,十岁那年他用炭笔描了个太阳,当时还被晋美拍了下后脑勺,后来一直用来包家里的账本。
“把油罐裹严实,别让油味漏出去。” 晋美老人接过油布,小心翼翼地把火油罐放进去,手指笨拙却有力地把油布往中间拢,一层又一层,像是在守护什么稀世珍宝。
晋美裹好油布,又解下腰间的蓝布条 —— 这布条是阿明小时候戴的围巾,后来洗得发白,就被他系在腰上当腰带,布面上还留着几处细小的牙印,是阿明刚长牙时咬的,洗了十几年也没褪干净。他把布条缠在油布外层,一圈又一圈,最后打了个死结,拉了拉确认不会松,才把裹好的油罐放进凹坑里。
“得用重东西压住,不然被野狗刨出来就麻烦了。” 晋美老人走到地窖角落,那里堆着几块用来压稻草的青石,每块都有几十斤重。他蹲下身,想搬最上面那块,阿明赶紧拦住他:“爸,您腰不好,我来!” 说着弯腰抱起青石,虽然也费了些劲,但还是稳稳地把石头压在了稻草堆上,正好盖住凹坑的位置,“咚” 的一声闷响,震得周围的稻草簌簌落下。
晋美老人点了点头,蹲下身,用手指在石块右侧的泥土上慢慢划了道十字刻痕 —— 他的指甲又厚又硬,刻痕不深却很清晰。然后他起身,从墙角抓了把干燥的草灰,细细撒在刻痕边缘:“这样好,要是有人动过石头,草灰肯定会掉,一掉我就知道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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