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年初九的阳光,像贴在窗纸上的金箔,看着暖,摸上去却还带着腊月的凉。萧砚揣着本刚批完的奏折,正琢磨着找父皇讨烤羊腿,就被宫门口的动静绊住了脚——不是敲锣打鼓的商户,是些穿着打补丁棉袄的汉子,正被侍卫拦在金水桥外,为首的正是扫雪的刘公公。
“世子爷!”刘公公一眼看见他,浑浊的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,赶紧对着身后的人比划,“快!把东西拿出来!”
几个汉子忙不迭地放下肩上的布包,解开绳结——里面裹着个粗瓷大碗,盛着满满一碗糙米饭,米粒黄黑相间,还混着点沙砾,却蒸得喷香,热气裹着米香,在冷风中漫开一小片白雾。
萧砚愣住了。他帮这些江南来的灾民要回被克扣的扫雪银,不过是前几天顺手批了个条子,怎么还特地送起礼来?
“这是……”
“世子别嫌弃!”刘公公搓着手,脸上的皱纹挤成朵菊花,“这是弟兄们家里最好的米了!知道您金贵,吃不惯这个,可这是心意——要不是您,我们连这糙米饭都快吃不上了。”
一个瘸腿的汉子红着眼圈补充:“俺们村去年河堤塌了,家里的米全被水泡了,来京城讨活,工钱还被那黑心的管事扣着……要不是世子爷,俺们真不知道该咋过年。”
萧砚的喉咙忽然有点发紧。他看着那碗糙米饭,又看看汉子们冻裂的手、补丁摞补丁的棉袄,忽然觉得手里的奏折沉得像块铁。他从小锦衣玉食,糙米是什么味都快忘了,却没想过有人会把这当宝贝,捧着来谢恩。
“你们这是干啥……”萧砚想让他们把饭带回去,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。他看见汉子们眼里的执拗,知道这碗饭对他们来说,比黄金还重。
“我收下。”萧砚接过粗瓷碗,入手滚烫,差点没拿稳。米粒的棱角硌着掌心,像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,“你们的心意,我领了。”
他转身想让侍卫给汉子们拿点吃的,回头却见他们已经跪了下来,对着宫门磕了三个响头,齐声喊:“谢世子爷恩典!谢陛下恩典!”
“快起来!”萧砚赶紧去扶,却被他们躲开了。刘公公拉着他的袖子,往他手里塞了个卷成细条的纸,压低声音说:“世子,这是俺们偶然听见的,您……您自己看。”
没等萧砚细问,汉子们已经扛起空布包,跟着刘公公匆匆走了,背影在宫道的寒风里,像排倔强的芦苇。
萧砚捏着那卷纸,又看了看手里的糙米饭,忽然不想去找父皇要烤羊腿了。他捧着碗,转身往御书房走,米粒的香气钻进鼻子,竟比御膳房的点心还勾人。
“陛下,您看谁来了?”李德全的声音在门口响起。
皇帝正对着本奏折皱眉,抬头看见萧砚捧着个粗瓷大碗进来,愣了愣:“你这是……从哪弄来的‘宝贝’?”
“灾民送的谢礼。”萧砚把碗往龙书案上一放,糙米饭的热气混着檀香,在御书房里漫开,“他们说,这是家里最好的米。”
皇帝放下朱笔,看着那碗饭,又看看萧砚冻得发红的鼻尖,忽然笑了:“看来朕的烤羊腿,是比不上这糙米饭了。”
“父皇您尝尝就知道了。”萧砚找了双干净的筷子,递了一根给皇帝,自己也拿了一根,挑了几粒米放进嘴里。
糙米有点硬,还带着点土腥味,却越嚼越香,像阳光晒过的味道。萧砚忽然想起小时候,母亲偷偷给他吃的糙米卷,说是“接地气,长力气”。
“怎么样?”皇帝也吃了一口,眼神里带着点怀念,“比你天天惦记的烤羊腿如何?”
“比烤羊腿香。”萧砚没抬头,又扒了一口,声音闷闷的,“父皇,他们为什么背井离乡来京城扫雪?江南……就那么难吗?”
皇帝的动作顿了顿,叹了口气:“去年江南溃堤,淹了不少村子。朝廷拨了赈灾粮,却被层层克扣,到灾民手里的,连三成也没有。他们不来京城讨活,难道等着饿死?”
“又是裴党?”萧砚的筷子猛地攥紧,米粒从指缝漏出来,“是王启年?还是赵德发?”
“都有份。”皇帝的声音沉了些,“裴文渊在江南的爪牙,早就把赈灾粮当成了肥肉,连河工的救命钱都敢贪,更别说这点赈灾粮了。”
萧砚没再说话,只是默默地扒着碗里的糙米饭。他忽然明白,自己批的那些奏折、画的那些圈,从来都不是纸上的字,是这些人能不能吃上饭、能不能活下去的指望。
“这碗饭,朕也吃。”皇帝拿过筷子,和萧砚分着把糙米饭吃了个精光,连碗底的沙砾都没剩下。
“陛下,世子爷,御膳房的烤羊腿……”李德全小心翼翼地探头。
“撤了吧。”皇帝摆摆手,“朕今天想吃点清淡的,就用御膳房的米,蒸碗糙米饭。”
萧砚看着空碗,忽然想起刘公公塞给他的纸。他展开一看,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地写着:“裴党在海上有船,运的不是货。”
海上有船?萧砚的心脏猛地一跳——他想起谢云说的赵德发走私,想起开海禁的奏折,想起母亲日记里被撕掉的那页……这些像散落的珠子,被这行字串了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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