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三点。
李子木按下了“提交”按钮。
那个逻辑上完全混乱、近乎荒谬的“新功能”，被他强行“翻译”成了一份长达二十页、逻辑自洽的需求文档和系统架构草图。他甚至为这个“混沌”的需求，编造了一个看似合理的商业闭环。
他关掉显示器。
黑色的屏幕上，清晰地倒映出他自己那张极度疲惫、毫无生气的脸。
他摘下耳机。办公室的死寂瞬间扑面而来，仿佛一块巨大的海绵堵住了他的耳朵。第一章中那些恼人的键盘声、交谈声、电话铃声全都消失了，只剩下服务器机房传来的低频嗡鸣，像这个巨大囚笼的心跳。
空气中全是隔夜咖啡的焦糊味，以及循环系统排出的、永恒不变的沉闷。
李子木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起身回家。他就那样静静地坐了五分钟。
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攥住了他。他刚刚用尽了自己最引以为傲的逻辑，去“兼容”这个世界的“非逻辑”。这种精神内耗，远比写一整天代码更让他精疲力竭。
他不想回家，也不想留在这里。他只想逃离。
凌晨三点一刻，城市高架桥空无一人。
李子木握着方向盘，车子在橙色的路灯光影中匀速穿行。车载导航里，那个冰冷的女性声音在汇报：“前方五公里，请直行。您将沿当前路线返回‘家’。”
他看着中控屏上那个代表自己的蓝色小箭头，正一丝不苟地沿着系统预设的“回家”路线移动。
一种莫名的叛逆感突然涌上心头。
凭什么？
凭什么张伟的“混沌”是任务，而系统的“逻辑”是规则？凭什么他自己就必须是这个沿着既定路线移动的箭头？
他猛地伸手，按下了电源键。屏幕暗了下去。
女声消失了。
在下一个出口，他没有驶出高架，而是转向，继续朝着城市边缘——那个他通常绝不会去的、老旧的、尚未完全开发的工业区——漫无目的地开了下去。
凌晨三点四十五分。
他被一片昏黄的灯光吸引。
在旧工业区边缘的一块空地上，竟然有一个通宵营业的旧货地摊市场。几十个帆布棚，挂着温暖的白炽灯泡，在凌晨的寒风中微微摇晃。
李子木停下车。他只是想找个地方“透透气”，远离代码，远离业绩，远离那间“作战室”。
空气中没有了办公室的沉闷，取而代 之的是微弱的尘土和老旧木头的味道。很安静，只有风吹过帆布棚的呼呼声，和远处高架桥模糊的车辆声。
摊位上堆满了杂物——锈迹斑斑的老式收音机、破损的电子元件、成堆的旧书和字画。
他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停下，这个摊位上摆着几个旧木箱。摊主是一个裹着军大衣的老人，正靠在椅子上打瞌睡。
李子木的目光被箱子里的某样东西吸引了。在一堆民国时期的旧报纸和几本发黄的线装书下面，压着一本书的封面。
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将其抽了出来。
这本书的封面是深绿色的，材质奇特，非皮非木。在昏暗的灯光下，它呈现出一种温润的质感，仿佛是某种打磨过的石质。封面上没有任何现代文字，只有一个古朴的、类似玉石纹理的徽记。
“这个？”打瞌睡的老人睁开一只眼，“收来的一箱杂物里的，看不懂写的是啥。你要是喜欢，当个装饰品，便宜拿走。”
李子木买下了它。
他并非出于收藏，他只是在精疲力竭时，被这种与他的数字世界完全相反的、古老的“质感”所吸引。这东西不“赋能”，也不“闭环”，它只是安静地“存在”着。
凌晨四点一刻，车内。
李子木回到驾驶座，打开了车内微弱的顶灯。他抚摸着那冰凉温润的绿色封面，翻开了这本书。
书页是某种极其坚韧、近乎柔韧的纸张，上面的文字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古老方言，或者说……更接近象形文字。
尽管一个字也看不懂，但李子木（凭借他调试复杂代码的直觉）隐约感觉到，这些符号的排列组合中，蕴含着一种严谨的“逻辑性”。
他快速翻动书页，几幅精细的插图映入眼帘。
当他翻到书页的中央时，动作停住了。
一幅占据了整整两页的插图。画上是一棵巨大无比的古树，它的树冠遮天蔽日，而它的树皮，则布满了那种和封面徽记一致的、奇异的玉石般纹理。
这棵树的外形……酷似银杏。
李子木盯着这幅画，心脏猛地一跳。
他认得这棵树。
一段被尘封的记忆碎片闪过脑海——
儿时，在城市远郊那个早已荒废的“月湖公园”里，就有这样一棵“树王”。大人们都说那是几百年前的古银杏。他小时候不愿回家，总是一个人跑到那里，躲在巨大的树荫下，逃避父母无休止的争吵。
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抚过插图上那玉石般的树皮纹理。
李子木抬起头，望向城市远郊那片漆黑的山丘轮廓——“月湖公园”所在的方向。
他重新打开了车载导航。
这一次，他没有输入“家”的地址，而是在冰冷的搜索栏里，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了那个早已被世人遗忘的地名：
“月湖公园”。
他踩下油门，汽车调转方向，毅然驶入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。他要去验证那个连自己都觉得荒诞的猜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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