函谷关的焦土仍在蒸腾着血腥与硫磺的气息,扭曲的金属残骸在斜阳下投出狰狞暗影。陨石雨犁过的深坑如同大地泣血的疮疤,无声控诉着那场超越凡尘理解的“天罚”。军营肃杀,幸存的将士们眼神空洞,擦拭兵刃的手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。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,连风都带着铁锈和死亡的味道。
就在这片劫后余生的死寂中,一道身影踏着稀薄的暮霭,仿佛自九天垂落的星辉中凝结而出,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军营辕门之外。
来人素白道袍纤尘不染,银发如瀑,只用一根古朴木簪松松挽住。容颜清冷,似昆仑山巅不化的冰雪,一双眸子澄澈剔透,倒映着残阳余烬,却无悲无喜,唯有勘破世情的漠然。正是道家天宗掌门,晓梦大师。她步履轻盈,足尖点地,竟似踏着无形的阶梯,所过之处,连飞扬的尘土都为之凝滞。
无人敢拦,也无人能拦。那超然物外的气度,本身就是一道无形的屏障。她径直穿过肃立的甲士,如同穿过无人的幽谷,最终停在韩非的中军大帐前。
韩非闻讯而出,身上玄色深衣尚带着未洗净的硝烟与暗红血渍,脸色因强行引动星穹之力而透着病态的苍白,唯有一双眼眸,燃烧着沉静而坚韧的火焰,那是法理淬炼出的意志。
四目相对。
晓梦的目光如同最冷的冰锥,精准地刺向他衣襟上那抹刺目的暗红,指尖拂尘的银丝无风自动,流泻出清冷的微光。她的声音空灵得不似人间,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人心最深处,带着天道般的诘问:
“韩非先生。”她开口,语调平缓,却字字千钧,“苍生刍狗,天地不仁。然,君引天外陨星为刃,屠戮生灵万千,血染函谷。此举,可合天道?” 拂尘微抬,指向那片仍在冒烟的焦土,“此间亡魂哀嚎,可曾入君法眼?此等杀伐戾气,便是君所执之‘法’?”
质问如同无形的风暴,瞬间席卷整个军营。空气凝滞得几乎令人窒息。流沙卫队的手悄然按上兵刃,墨家弟子眉头紧锁,连公输仇都从机关图纸中抬起头,眼神复杂。道家天宗掌门亲临问罪,直指韩非力量本源与道义根基!这是理念的终极审判!
韩非承受着那洞穿灵魂的目光,并未立刻辩解。他眼底掠过函谷关的焦土,闪过蒙恬那“天不助秦”的悲吼,更闪过端木蓉苍白如纸的睡颜。痛楚与沉重如铅块压在心头,但他脊背挺直如松。沉默数息,他缓缓开口,声音因疲惫而沙哑,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:
“杀伐非吾愿,罪孽吾担之。然天道高渺,韩非只问脚下之路。” 他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——侧身,对着晓梦做了一个“请”的手势,“晓梦大师若有暇,且随韩非…看一处地方。”
晓梦澄澈的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,如冰湖投入一颗微小的石子。她并未言语,拂尘轻摆,足下莲步微移,竟真的跟上了韩非的步伐。
一行人沉默地穿过尚在清理的军营伤区,绕过堆积如山的战争残骸,空气中弥漫的绝望与血腥味浓得化不开。韩非步履沉重,却目标明确,引着晓梦走向军营后方,那片曾被瘟疫肆虐、被战火反复蹂躏的废弃营区。
残垣断壁,焦黑的土地,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病患的呻吟和死亡的气息。这本该是人间地狱的角落。
然而,当转过最后一道断墙,景象豁然开朗!
一片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的空地上,赫然矗立着一座崭新的草堂!墙壁是用新砍伐的、散发着清香的毛竹和茅草捆扎而成,屋顶铺着厚实的芦苇。虽简陋,却异常整洁、结实,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。草堂周围,甚至开垦出了几畦小小的菜地,嫩绿的菜苗在夕阳下舒展着叶片。
草堂之内,传出声音。
不是伤兵的哀嚎,也不是士卒的怒骂。
是读书声。
清亮、稚嫩、带着百越特有的口音,却异常整齐、认真,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,叮叮咚咚,冲刷着周遭的死亡阴霾。
晓梦的脚步,第一次真正停了下来。她澄澈如冰湖的眼眸,清晰地映出了那座在废墟中倔强生长的草堂。她听到了那声音。
“春种一粒粟,秋收万颗子。”
“四海无闲田,农夫犹饿死。”
“锄禾日当午,汗滴禾下土。”
“谁知盘中餐,粒粒皆辛苦?”
三十名年纪不一的百越孩童,穿着虽旧却浆洗得干净的粗布衣裳,小脸绷得紧紧的,眼神却亮得惊人。他们端坐在简陋的草席上,仰着头,大声诵读着悬挂在竹壁上的《韩律·悯农篇》节选。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儒衫、断了一臂的老者(显然是流落至此的儒生),正用仅存的手执着木棍,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着竹简。
稚嫩的声浪穿透硝烟,刺破血腥,带着对生存最朴素的认知,对劳作最本真的敬畏,对“法”所维系的“生”之秩序最直接的呼告,在这片死亡之地回荡!
“粒粒皆辛苦——!”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