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和一丝不确定的忐忑,余庆和奶奶回到了那个低矮、昏暗的家。
母亲正就着一盏摇晃的钨丝灯泡缝补一件旧衣服,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她瘦削的侧影。父亲余不扬则蹲在门槛上,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,烟雾缭绕,看不清表情,但那佝偻的背影本身就透着一种沉沉的暮气。
“妈,我回来了!”余庆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。
母亲抬起头,放下针线,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:“回来啦,奶奶呢?累着了吧?”
“没事,庆娃子懂事着呢,一路扶着我。”奶奶笑着摆摆手,回自己屋去了。
余庆迫不及待地坐到母亲身边,深吸一口气,将见到五舅爷的情形,奶奶答应说情,但需要钱的事情和盘托出。他描述着五舅爷的英武不凡,强调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,语气越来越急,眼睛里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。
母亲静静地听着,手里的活计慢了下来。她看着儿子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,心里五味杂陈。家里的窘迫她比谁都清楚,但她也明白,对于高考落榜、身处大山的儿子来说,这或许是唯一能看到的、通往外界的路了。
“庆儿,”母亲沉吟着,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,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,“你五舅爷那边,要真有机会,是好事。妈没本事,但砸锅卖铁,也支持你。”
这话像一股暖流,瞬间冲垮了余庆心中的部分堤坝,他鼻子一酸。
“支持?你拿啥支持?!”炸雷般的声音响起,余不扬猛地站起,烟杆在门槛上磕得梆梆响,烟灰四溅。“一万多!你当是捡树叶呢?说拿就能拿出来?”
他转过身,黝黑的脸上眉头拧成了疙瘩:“当兵?就他这怂样能当好兵?咱老余家祖祖辈辈都是泥腿子,没那当官的命!老老实实在家待着,过两天我带他去工地上找点活干!”
打工?又是打工!余庆心里的火“噌”地就冒了上来,压抑多年的怨恨在这一刻决堤。
“爸!这是出路!”余庆豁地站起来,声音拔高,带着颤抖,“种地?打工?能有啥出息?一辈子困死在这山沟里吗?像你一样当个……”
“当个啥?!”余不扬像被踩了尾巴的猫,额角青筋暴起,扬手就要打,“小兔崽子!老子把你养这么大,翅膀硬了敢骂老子了?!”
“够了!”母亲猛地站起,瘦小的身躯毅然挡在余庆面前,她看着暴怒的丈夫,眼神疲惫却异常锐利,“孩子想闯一闯,有错吗?难道要像我们一样,一辈子看天吃饭,连孩子想读书都供得紧巴巴?”
她转向余庆,从怀里摸出那个洗得发白、边角都磨毛了的手帕包,一层层打开,里面是一小沓叠得整整齐齐、新旧不一的钞票,夹杂着一些毛票和硬币。“妈这里还有一千二百块,是这些年偷偷攒的。明天,妈回你外婆家一趟,去找你舅舅们借。无论如何,妈给你凑!”
“你……你们娘俩是要反了天了!”余不扬看到那包钱,眼睛都红了,作势就要冲过来抢。余庆眼疾手快,一把抓过钱,死死捂在怀里,整个人蜷缩着跪蹲在地上。
“把钱给老子拿出来!”余不扬一边骂,一边对着余庆的背脊拳打脚踢。
母亲见状,积压多年的怨气也爆发了,抄起墙角的扫帚,对着余不扬的后背和脑袋就打了下去。
“我叫你打孩子!我叫你赌!我叫你喝!”母亲一边打一边哭喊。
一个拼命护着希望,一个拼命抢夺,一个在后面拼命维护。
哭喊声、咒骂声、击打声混作一团,惊动了隔壁的二叔、三叔和邻居们。众人纷纷赶来,七手八脚地把扭打在一起的三人拉开。
二叔气得脸色铁青:“大哥!你像什么话!孩子想上进是好事!”三叔也劝:“就是,让娃去试试咋了?说不定真有出息呢!”
邻居们也纷纷指责余不扬。余不扬喘着粗气,被众人说得有些理亏,但脸上依旧挂不住。
母亲头发散乱,眼神却异常平静,看着余不扬,一字一句地说:“余不扬,你好好想想,别把孩子的路,彻底堵死了。”
余不扬沉默着,胸口剧烈起伏,看看态度决绝的妻儿,又看看周围指责的亲友,猛地一跺脚,抓起桌上喝剩的半瓶沱牌大曲,摔门而出,融入浓重的夜色里。
屋里瞬间安静,只剩下灯泡丝轻微的嗡嗡声,和三人粗重的喘息。
二叔三叔叹了口气,没再多说,一人默默塞给余庆两百块钱,也离开了。
余庆看着母亲单薄却挺直的背影,看着手中那承载着母亲全部希望与尊严的手帕包,拳头攥得死紧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留下几个血痕。
他知道,没有退路了。这条用母亲尊严和家庭战争换来的、隐约透着一丝光明的路,他必须走通!
第二天,天边刚泛起鱼肚白,母亲就叫醒了余庆。她换上了一身最体面的、虽然褪色但干净平整的蓝布衣裳,头发梳得一丝不乱,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庄重。她提着一个旧布包,里面装着那个手帕包,还有几个温热的煮红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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