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旦刚过,市报要闻版的角落里刊发了一篇短评,署名“林薇”。题目很刺眼:《“数据脱贫”还是“真实脱贫”?——对部分贫困村考核成绩的冷思考》。
文章没有点名,但字里行间透着熟悉的指向性:“个别村庄通过大规模组织劳务输出,短期内大幅提高了人均收入数据,但青壮年劳动力大量外流,村庄‘空心化’加剧,产业发展后劲不足,这种‘拆东墙补西墙’的做法,是否符合脱贫攻坚的初衷?”
文章最后写道:“脱贫攻坚不是数字游戏,不能只看报表上的收入增长,更要看乡村是否留得住人、产业是否扎得下根、发展是否可持续。否则,数据再漂亮,也不过是空中楼阁。”
这篇评论在县里引起了不小的议论。有人私下说:“林记者这话,是说芒弄村吧?”
“除了他们还有谁?人均收入全县第八,产业得分倒数第五,这反差……”
“不过她说的也有道理啊,人都跑光了,村子不就成了空壳?”
这些议论传到余庆耳朵里时,他正在帮合作社脱粒最后一批红米。听了岩香的转述,他拍了拍手上的谷壳,只说了一句:“让她说。”
但林薇显然不满足于“说说而已”。
三天后,市委宣传部一位副部长到青峰镇调研,林薇以市报记者身份随行。调研结束后,她没跟车回市里,而是让司机把她送到了芒弄村。
村委会里,余庆正和两个农科院的研究生讨论红米包装设计。看见林薇进来,陈明和刘雨对视一眼,识趣地收拾材料离开。
“余书记,忙着呢?”林薇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长款羽绒服,围巾是某奢侈品牌的经典款,站在简陋的村委会办公室里,显得有些格格不入。
“林记者,有事?”余庆放下手里的设计稿。
林薇走到办公桌前,拿起那份红头文件——正是年终考核结果。她翻到人均收入那一页,笑了笑:“全县第八,恭喜啊。”
“谢谢。”
“不过——”她把文件放下,直视余庆,“余书记,你不觉得这个成绩有点……虚吗?靠把人赶出去打工换来的数据,能持久吗?等这些人都习惯了外面的生活,不愿意回来了,芒弄村怎么办?就靠这些老人孩子守着?”
余庆平静地看着她:“林记者,首先,不是‘赶出去’,是组织外出务工。其次,外出务工是过渡,不是终点。最后,芒弄村的未来,不劳您费心。”
“过渡?”林薇笑了,笑容里带着讥讽,“过渡到什么时候?过渡到村里只剩老弱病残?过渡到这些红米田都荒了?余庆,你别自欺欺人了。你现在做的,就是在透支这个村子的未来,换取你个人的政绩!”
话很重。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。
余庆沉默了几秒,然后缓缓站起身。他个子高,站起来时有种压迫感。
“林记者,”他的声音依然平静,但每个字都像石头砸在地上,“芒弄村今年遇到了什么,你比我清楚。是谁断了化肥供应?是谁找水军给网店刷差评?是谁四处散播谣言说我们合作社要垮?这些事,需要我一件件摆出来说吗?”
林薇脸色变了变,但很快恢复:“你什么意思?”
“我的意思是,”余庆走到窗前,背对着她,“芒弄村走到今天,是被逼出来的路。如果有选择,谁愿意背井离乡?谁不愿意在家门口挣钱?但这些选择,被谁剥夺了,你心里清楚。”
他转过身,目光如刀:“现在,我们找到了活路——组织劳务输出,保障基本收入;种红米,培育特色产业;办食堂、接送孩子,保住村子的根。这条路走得不容易,但我们在走。而你呢?除了站在旁边指手画脚,除了动用关系使绊子,你还做了什么?”
“我今天告诉你,你是梁璐,但我不是祁同伟。”
林薇被他问得哑口无言,脸涨得通红。
“如果没有别的事,”余庆拉开办公室的门,“我还要去接孩子放学。林记者,请自便。”
这是逐客令。
林薇盯着他,眼神从愤怒到怨毒,最后变成一种冰冷的决绝。她抓起包,一言不发地走出去,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,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响声。
回到市里,林薇直接去了父亲办公室。
林父是市发改委副主任,正在看文件。看见女儿气冲冲进来,他皱了皱眉:“怎么了?”
“爸,你得帮我。”林薇把芒弄村考核结果拍在桌上,“这个余庆,太嚣张了!必须给他点颜色看看!”
林父拿起文件翻了翻,眉头越皱越紧:“人均收入全县第八……这不是挺好吗?”
“好什么好!”林薇把余庆那番话添油加醋说了一遍,“他这是公然挑衅!根本不把我们林家放在眼里!爸,你给青峰县的王书记打个电话,让他……”
“胡闹!”林父打断她,“我跟他只是党校同学,交情还没到那份上。而且——”他指着文件,“这村子的专报都报到省委政策研究室了,这个时候动他们,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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